芒种一过,天气就彻底热了起来。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葆仁堂的青瓦上,把瓦片晒得发烫。诊室里的药香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当归的醇厚、黄芪的甘温,混在一起,像一碗熬得浓浓的老汤。
陈砚之正在炮制半夏。这味药有毒,必须用白矾水浸泡,再经过反复蒸煮,才能去毒。他蹲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木杵,正费力地捣着蒸好的半夏。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石板上,瞬间就被蒸发了,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慢点捣,别把力气都用在手上,得用在腰上。”祖父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把竹制的扫帚,慢悠悠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炮制中药,就像揉面,得有韧劲,不能蛮干。你看这半夏,性子烈,就得用白矾的涩来制它,这叫‘相畏相杀’,是中药配伍的道理,也是炮制的学问。”
陈砚之停下来,擦了擦汗。手里的半夏已经捣成了细小的颗粒,颜色从原来的白色变成了半透明的黄,闻起来没有了生半夏的辛辣味,只剩下淡淡的药香。他想起第一次炮制半夏时,没掌握好火候,蒸出来的半夏又硬又涩,祖父没说什么,只是自己重新泡了一份,守在灶台边,蒸了整整一夜。
“爷爷,您说这炮制的方法,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啊?”陈砚之拿起一粒半夏,放在阳光下看,颗粒晶莹剔透,像一块小小的玉石。“就像这半夏,为什么非要用白矾,不用别的呢?”
祖父放下扫帚,走到院子里的老井边,打上一桶水,用瓢舀了些,递给陈砚之。“先喝点水,凉的。”井水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不少暑气。“这些法子,都是一代代人试出来的。你太爷爷常说,最早的药工,为了试一味药的炮制方法,可能要尝遍百种辅料,熬过无数个夜晚。就像这白矾制半夏,是明朝的本草书上就有的法子,传了几百年,自然有它的道理。”
他指着墙角晒着的陈皮,那些橘子皮被切成了三瓣,晒得干干的,卷曲着像一只只小小的蝴蝶。“你看这陈皮,年份越久越值钱。为什么?因为它在岁月里慢慢发酵,性子变得温和了,燥烈之气没了,才能真正起到理气化痰的作用。炮制中药,就是给药材时间,让它们在水火里慢慢沉淀,褪去戾气,留下精华。”
陈砚之听着,心里忽然有些触动。他想起自己刚毕业时,总觉得课本上的知识足够用了,恨不得一下子就掌握所有的诊疗技巧。可现在才明白,中医这门学问,就像这些需要炮制的药材,得慢慢熬,慢慢磨,才能去掉身上的浮躁,沉淀下真东西。
上午的病人里,有位孕妇,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最近总觉得烧心,吃不下饭。她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的,一只手不停地捂着胸口。
“陈老先生,我这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啊?”孕妇的声音带着焦虑,眼圈红红的,“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可我就是难受,晚上都睡不着觉。”
祖父让她躺下,轻轻按了按她的胃脘部,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舌苔。舌质偏红,苔薄黄,舌尖尤其明显。“别担心,不是怪病。”祖父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这是‘孕晚期胃热上冲’,胎儿长大了,顶住了胃,胃气不降,反而上逆,所以才会烧心。”
他让陈砚之开方子,特意叮嘱:“用点竹茹、芦根,清热和胃,再加点砂仁,理气安胎。记住,药量一定要轻,孕妇用药,宁少勿多,宁缓勿急。”
陈砚之在处方笺上写下药名,笔尖格外小心,生怕写错一个字。他想起《妇人良方》里说的“产前宜凉,产后宜温”,以前总觉得是刻板的教条,今天看着这位孕妇难受的样子,才明白这是对生命的敬畏——胎儿在母体里,就像一颗正在生长的种子,用药稍有不慎,就可能影响它的发育,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孕妇拿着药方,千恩万谢地走了。陈砚之看着她小心翼翼护着肚子的样子,忽然觉得,中医的“仁心”,不仅是对病人的关怀,更是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哪怕是还未出世的胎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祖母端上来一盘炒苋菜,红通通的,看着就有食欲。“这是后院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放心吃。”祖母笑眯眯地给陈砚之夹了一筷子,“你爷爷今早特意摘的,说天热,吃点苋菜能清热利湿。”
陈砚之尝了一口,苋菜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丝微甜。他想起药书上说,苋菜也是一味药,能清热、凉血、解毒。以前总觉得药就是药,菜就是菜,现在才知道,在中医眼里,万物皆可入药,关键是看怎么用,用在什么时候。
“下午有位从乡下赶来的病人,是你王爷爷介绍来的,得了一种怪病。”祖父扒着米饭,忽然说,“浑身发痒,起红疹,看了好多地方都没好。你仔细看着点。”
陈砚之心里一凛,赶紧放下筷子。“是什么样的红疹?有什么诱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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