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那句温润的问话,飘在清冷的宫道上,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还是孤,不配?”
轿帘薄如蝉翼。
帘外,是皇权贵胄,步步杀机。
帘内,是林黛玉。
她缓缓靠向身后柔软的锦垫,刚刚因出宫而略微松弛的心神,再一次被拉成了满弓。
这位在世人眼中以“仁厚”闻名的三皇子,果然不是传闻里那般纯良无害。
她没有立刻作答。
喉间一阵压抑不住的痒意,化作几声破碎的咳嗽,从唇边溢了出来。
“咳……咳咳……”
这声音很轻,很虚弱,却像一把柔软的锤子,精准地敲碎了对方问话里的咄咄逼人。
隔着一层帘子,她开了口。
嗓音里带着病气未消的沙哑,与恰如其分的歉然。
“殿下是天上的星辰大海,臣女不敢仰望。”
“只是臣女这副身子,是艘漏了底的破船。”
“自己渡过眼前这条窄河尚且艰难,又如何敢去承载殿下那样的浩瀚?”
这番话,说得谦卑,说得诗意,更说得滴水不漏。
她不答配与不配,只说自己是艘破船。
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又怎会去同一艘行将沉没的破船,计较它载不动自己?
轿外,那个身着石青色常服的少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随即,一声极轻的低笑传来。
“林姑娘,果然是林姑娘。”
“是孤唐突了。”
“姑娘好生休养。”
脚步声渐行渐远。
危机,无声化解。
轿子再次被平稳地抬起,沉默地向着宫门行去。
黛玉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结之气。她感到背心一片冰凉,那件贴身的里衣,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
顶级的龙涎香,依旧在暖阁中萦绕。
皇后已然回到了她的凤位上,指间慢条斯理地捻着一串光润的蜜蜡佛珠。
那张方才对着黛玉时还满是温和慈爱的面容,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心腹女官垂首立在一旁,终是忍不住低声道。
“娘娘,这林姑娘,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
皇后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着殿中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繁复的云纹,唇角竟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不识抬举?”
“不,她识得很。”
皇后将佛珠搁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这丫头,是条养不熟的锦鲤。长得漂亮,游得滑溜,若是逼急了,还会跃出水面,用那一身漂亮的鳞片,狠狠扎你的手。”
女官被这新奇的比喻说得一愣。
皇后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好,不见半分被当面回绝的恼怒。
“一个轻易就能被拉拢的人,有什么价值?不过是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
“唯有这种懂拒绝,懂自保,还懂得如何将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的人,才是一枚真正有用的棋子。”
她用那修长艳丽、涂着蔻丹的指甲,在紫檀木的桌案上轻轻叩击。
“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至多用来看家护院。”
“而一条懂得伺机而动,会咬人的狗,才能放出去,了结你的对手。”
皇后的眼眸微微眯起,那里面闪动的,是猎人看到绝佳猎物时的欣赏。
“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派人盯紧荣国府,也盯紧北静王府。本宫倒要看看,这条漂亮的小锦鲤,下一步,究竟想往哪个池子里跳。”
她决定,暂且观望。
越是难以到手的东西,才越显其珍贵。
黛玉进宫面见皇后,又巧妙回绝了三皇子伴读“美意”的消息,在她回到荣国府之前,就已经被送到了北静王府的书案上。
书房里,陈年的墨香混合着古籍特有的干燥气息。
水溶听着手下的密报。
当听到黛玉那句“破船与星辰大海”的比喻时,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胸腔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他向后靠进宽大的太师椅里,嘴角的弧度毫不掩饰。
这个小丫头。
总能用最柔弱的姿态,做出最刚硬的反击。
她将“我是弱者”这张牌,打得炉火纯青,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件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绝世孤品瓷器。
所有人都怕一碰就碎,反而惹得自己一身腥臊。
“有意思。”
他轻声说,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拍。
她在成长。
用一种远超他想象的速度,在荆棘丛中野蛮地成长。
当晚,潇湘馆的翠竹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低语。
水溶不告而至。
这一次,他带来的不再是那些名贵的补品药材。
他遣退了紫鹃和雪雁,偌大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只剩下他和黛玉二人。
他没有多言,在桌上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卷轴。
那不是字画。
是一张图。
一张手绘的,京城权力分布图。
朱笔与墨笔画出的线条,如蛛网般纵横交错,连接着一个个名字、官邸与产业,构成一张触目惊心的权力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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