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龙鳞城东西两市同时贴出告示。
告示用的是罕见的洒金纸,朱砂勾边,盖着民府、军府、都督府三方大印。告示前围得水泄不通,识字的商贾大声朗读,不识字的踮脚倾听:
“奉龙鳞都督陆炎令:自即日起,废五铢旧钱,行‘龙鳞通宝’新钱。旧钱限三月内兑换,逾期作废。”
“新钱制式:径一寸,重三钱,铜七铅三。正面铸‘龙鳞通宝’四字,背面铸月纹,边廓凸起,不易磨损。”
“兑换比价:足重五铢钱,一贯兑一贯;轻小劣钱,按质折价。凡私铸、囤积、拒用新钱者,以乱法论,重者斩。”
告示下附了新钱的图样——那是姜离带着匠营最好的雕工,花了七天七夜刻出的母钱拓印:字迹清晰挺拔,月纹纤细如丝,边廓的防磨齿纹密如发梢。
人群炸开了锅。
“换钱?我家里还藏着两贯五铢钱,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的!”
“新钱……能好用吗?别到时候没人认!”
“铜七铅三?那不是掺假吗?五铢钱好歹是纯铜!”
但也有老行商眼睛发亮:“这钱……铸得讲究。你们看这边廓,这字口——分明是防人锉边盗铜!掺铅是为了硬度,不然纯铜太软,用久了字就磨平了。”
议论纷纷中,人群里混着几个眼神闪烁的人。他们是世族派来的家仆,正飞快记下告示内容,准备回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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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府户曹衙门从卯时起就排起了长队。
衙门在正堂外搭了十个兑换点,每个点后坐着两个户曹吏员:一个验钱,一个记账。验钱的吏员手边摆着天平、戥子、还有一盆清水——劣钱扔水里,沉得快的是好铜,飘的是掺锡铅的。
郑小七坐在第三个兑换点。他升任户曹书佐才两个月,但因为识字快、算数准,被鲁肃点名负责新钱兑换的账目核对。此刻他面前堆着三本账册:一本记收来的旧钱种类数量,一本记兑出的新钱数量,还有一本是每日核对的底账。
“下一个。”
一个老农颤巍巍递上一串钱。钱用麻绳穿着,约莫五百文,但钱体薄厚不一,有些已经磨得字迹模糊。
郑小七接过,先在天平上称重——足重该三斤一两,这串只有两斤七两。他又随机挑了几枚扔进水里,有三枚浮着。
“老人家,”他抬头,“您这钱,足重的只有三百二十文,余下的一百八十文是劣钱。按新规,足重的一兑一,劣钱折三成——总共能兑三百七十四文新钱。”
老农急了:“官爷!这都是我攒了十年的血汗钱啊!怎么能折这么多?”
郑小七耐心解释:“不是我们折您,是这些钱本身就不值。您看这枚——”他拿起一枚浮着的钱,“里面掺了铅,实际铜不到三成。若是按足重兑给您,别人拿好铜来兑,我们就亏了。长久下去,新钱也会变劣钱。”
他顿了顿:“主公说了,新钱要‘足值通行,百年不废’。所以从源头上就得卡严。”
老农似懂非懂,但看着郑小七认真的脸,最终还是点头:“那……那就兑吧。”
郑小七提笔记账:“收五铢旧钱五百文,其中足重三百二,劣钱一百八。兑出龙鳞通宝三百七十四文。”
他从身后的木箱里取出新钱。钱刚铸出来,还带着铜腥味,在晨光下泛着青黄色的光泽。每贯用红绳穿好,一贯一千文,沉甸甸的。
老农接过钱,仔细打量。新钱入手比旧钱沉,边缘锋利,字迹清晰得能摸出凹凸。他用力掰了掰,钱纹丝不动——确实硬实。
“这钱……好看。”老农喃喃,小心揣进怀里。
队伍缓缓向前。
有人兑几十文,有人兑几贯,最多的一个米铺掌柜兑了二百贯——那是他半辈子的积蓄。郑小七一一核对,账目清清楚楚。
但问题很快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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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郑小七发现账目对不上。
按记录,他今天经手兑出三百二十七贯新钱,收回旧钱四百五十八贯。但清点库存时,新钱少了五贯,旧钱多了七贯。
“有人做手脚。”他立刻上报。
鲁肃亲自来查。查验所有账册、核对所有经手吏员,最后锁定了一个姓刘的吏员——此人是刘氏家族远亲,上月刚通过考功试入户曹。
刘吏员起初抵赖,但在郑小七拿出他经手的所有兑换记录、一一核对出缺口后,终于瘫软。
“我……我就是想留点新钱……”他哭诉,“新钱铸得少,将来肯定值钱。我留五贯,等涨了再拿出来……”
鲁肃面无表情:“按新律,侵吞官钱,值十贯以上者斩。你贪五贯,杖一百,役三年,永不录用。”
他顿了顿:“但念你初犯,且退还赃款,可减为杖五十,役一年。”
刘吏员被拖下去时,嘶声喊:“我是刘家的人!你们不能——”
“正因为你是刘家的人,才更该严惩。”鲁肃冷冷道,“否则人人以为世族可恃,新律岂不成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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