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孩儿的脸。方才还是晴空朗朗,转眼间便有乌云自东南角翻涌而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在青石路面上溅起朵朵水花,空气中迅速弥漫开尘土被打湿的清新气息。
林砚正从西市一家书坊出来,手里拿着两本新淘来的杂书——一本讲各地风物志异,另一本则是前朝工匠留下的《器物略说》,虽粗浅,却正合他眼下“格物”之用。小翠撑着一把油纸伞,急急跟上,将大半伞面倾向他:“公子,雨大了,咱们找个地方避避吧!”
主仆二人原打算步行回府,此刻却被这骤雨拦在了半路。前方不远处,一家店铺门脸开阔,黑底金字的“锦绣阁”匾额在雨幕中依稀可辨,檐下已躲了三两行人。
“就去那儿。”林砚护着怀里的书,与小翠快步穿过雨帘,躲进了锦绣阁宽敞的门廊下。
甫一站定,便觉一股混合着蚕丝、染料和名贵熏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店内极为宽敞,明亮的光线从高窗透入,照见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货架,上面分门别类陈列着各式丝线、绸缎、绣品。五彩斑斓,流光溢彩,宛如跌入了一个色彩的宝库。几名衣着体面的女客在伙计的陪同下轻声细语地挑选着,气氛雅致安宁。
林砚拂了拂锦袍上溅到的水珠,目光随意扫过店内。他对此间奢华并不陌生,林家本就是丝绸巨贾,这般场景司空见惯。
正此时,店内靠里的一排货架旁,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哎呀!”一声少女的低呼,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紧接着是“哗啦”一声,似是许多卷轴状物品滚落在地的声响。
林砚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淡绿绫裙、外罩月白薄纱披风的少女,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身旁一个穿着浅碧比甲的小丫鬟则满脸煞白,正慌忙弯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各色丝线卷轴——显然是方才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货架。
货架旁一座摆放着精美苏绣屏风的梨花木花架被撞得晃了几晃,顶上的一盆文竹摇摇欲坠!
那绿裙少女惊呼一声,下意识想去扶,却因距离稍远不及伸手。
眼看那盆文竹就要倾覆砸落,连带那价值不菲的绣屏也要遭殃……
电光石火间,林砚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一伸,稳稳托住了那即将倒下的花架。花架沉实,他大病初愈的手臂微感吃力,但终究是稳住了。盆中的文竹枝叶轻颤,洒下几滴清露,安然无恙。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店内的伙计和其他客人都被这小小的意外吸引了目光,见危机化解,才松了口气。
那闯祸的小丫鬟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抱着捡起的丝线,连声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绿裙少女轻轻吸了口气,迅速压下惊惶,先是微嗔地看了丫鬟一眼,低声道:“毛手毛脚,回去再说。”声音虽轻,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随即,她秋水般的明眸转向及时出手的林砚,眸中感激与羞意交织。
四目相对。
林砚这才看清她的容貌。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肌肤白皙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瓣粉嫩如初绽樱蕊。容貌已是极美,更难得的是那股气质,温婉娴静之中透着书卷气的清雅。她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并几朵细小珠花,耳垂上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珰,一身装束并不华丽,却处处透着低调的精致与良好的教养。
他心下微觉惊艳,此女气质温婉清雅,与他所见过的女子皆不相同。他微微一怔,随即恢复自然,轻轻将花架扶正,退开半步,颔首道:“举手之劳,姑娘无恙便好。”
他的声音平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异乎寻常的沉稳。
那少女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云,如同白玉染上胭脂,慌忙敛衽屈膝,行了一个极标准的万福礼,声音轻柔若风拂柳絮:“多……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小姐您没事吧?”她的丫鬟小莲此时已捡完丝线,焦急地凑过来查看。
“无事。”少女轻轻摇头,目光飞快地掠过林砚的脸庞,又迅速垂下,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她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因着礼数未能出口,只再次轻声说了句“多谢公子”,便示意丫鬟跟上,转向柜台与伙计低声交代方才挑选的丝线,吩咐送去府上。举止已然恢复了镇定。
林砚并非孟浪之人,见此情状,亦不再多言,只微微一笑,转身走回门廊原处,继续看似悠闲地观赏檐外雨幕。
雨势渐小,由倾盆转为淅淅沥沥。
那少女交代完毕,在小丫鬟的陪伴下,向店外走来,显然是要离去。经过林砚身边时,她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并未转头,但身形似乎更挺直了些,略显匆忙地走入蒙蒙雨丝中。门口早已候着一辆青绸小车,丫鬟打起车帘,她弯腰娴雅地钻入车厢,身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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