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下毒案的阴云虽未完全散去,但置身于江宁城北、钟山南麓的鸡鸣寺中,那份肃穆、宁静与缭绕的香火气,确实能让人紧绷的心弦为之一松。
昨日从墨香斋归来,顾昭之便立即做了周密安排。墨砚已加派人手,一面继续暗中保护郑朴,一面顺着胡三、孙摊主这两条断掉的线,以及郑朴口中那个“曹管事”的线索,对江宁织造局,特别是织造郎中曹沾展开更隐蔽、更深入的调查。同时,他也命人将夫子庙下毒案及初步调查结果,以密折形式急报京城,提请朝廷注意江宁可能存在的盘根错节的旧案与隐患。
然而,调查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面对如此沉潜于水下的对手,急躁冒进只会坏事。顾昭之深知此理。况且,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官场周旋、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阴毒案件,不仅让他心神耗费,也让身边始终陪伴左右的林晚昭担惊受怕。看着她为那钵狮子头忙碌的侧影,看着她提及雪儿发现异常时仍有余悸的眼神,顾昭之觉得,该让她,也让自己,暂时从这纷繁复杂的旋涡中抽离片刻,寻一处清净地,安一安神。
鸡鸣寺,便是这样一个所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的诗句道尽了金陵佛寺之盛。鸡鸣寺作为“南朝第一寺”,始建于西晋,香火鼎盛,历史悠久。它坐落于玄武湖畔,鸡笼山东麓,寺内建筑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黄墙黛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自有一番超然物外的庄严气象。
顾昭之与林晚昭皆换了极为朴素的衣衫,顾昭之是一身毫无纹饰的青色直裰,林晚昭则穿了月白色的细布衣裙,头发简单绾起,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两人如同寻常香客,只带了墨砚和两名扮作随从的护卫,悄然来到了鸡鸣寺山门前。
虽是清晨,但山门前已有了不少前来敬香的善男信女。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独特气息,混合着山间草木的清新,闻之令人心神一静。抬头望去,“古鸡鸣寺”的匾额高悬,字迹古朴厚重。步入山门,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沿途古木参天,鸟鸣啾啾,将山下的市井喧嚣彻底隔绝开来。
他们先是在大雄宝殿敬香。殿内佛像金身巍峨,宝相庄严,烛火摇曳,诵经声低沉而悠远。顾昭之与林晚昭各自请了三炷香,在佛前默默祈祷。
顾昭之心中所想,自然复杂许多。既有对父母在天之灵的告慰与追查真相的决心,也有对朝局、对漕运、对织造之弊的忧虑,更有对身边人平安的祈愿。他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合十、神色虔诚的林晚昭,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少见的沉静。她在祈祷什么呢?是愿此案早日水落石出,恶人伏法?还是愿旅途平安,诸事顺遂?抑或是……一些更私密的心愿?
林晚昭确实在默默许愿。一愿顾昭之平安康泰,查案顺利,早日了却心事;二愿世间少些魑魅魍魉,多些清明坦荡;三愿……她悄悄睁开一丝眼缝,偷瞄了一下身侧挺拔的身影,心中默念:愿这份相伴的时光能长久些,愿前路少些风雨,多些这样的宁静片刻。
敬完香,他们又随着人流参观了药师佛塔、观音殿、豁蒙楼等处。站在豁蒙楼上,凭栏远眺,玄武湖烟波浩渺,紫金山蜿蜒如黛,半个江宁城的景色尽收眼底,山风浩荡,吹得衣袂飘飘,当真有一种“荡胸生层云”的开阔之感。
“侯爷,这里景色真好。”林晚昭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慨道,“站在这里,好像所有的烦心事都变得渺小了。”
顾昭之负手而立,望着远方,微微颔首:“天地亘古,人世须臾。个人的恩怨得失,于这山河岁月而言,确实不过微尘。然,正是这无数微尘的轨迹,构成了人间百态。我辈所求,无非是在这须臾之中,尽力让轨迹正一些,清一些。”
他的话带着哲理,林晚昭似懂非懂,但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时近午时,寺中钟声悠扬响起,提醒香客午斋时间到了。鸡鸣寺的素斋在江宁颇有名气,许多香客慕名而来。他们便也前往寺内的斋堂。
斋堂宽敞明亮,桌椅整洁,此刻已坐了不少人,有僧侣,有居士,也有像他们这样的游客。大家安静地排队取餐,秩序井然。素斋是自助形式,几个大木桶里分别盛着白米饭、什锦素羹、清炒豆芽,旁边的木盘里则放着香菇面筋、素烧鹅、卤香干、凉拌黄瓜等小菜,还有一大桶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汤。食材朴素,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林晚昭取了餐盘,每样都少少地打了一些。顾昭之也依样画葫芦。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安静角落坐下。
“尝尝看,听说鸡鸣寺的素斋最是清净本味。”林晚昭说着,先舀了一勺什锦素羹。羹汤稠度适中,里面有切得细碎的香菇、笋丁、豆腐、胡萝卜、青菜等,勾了薄芡,味道清淡鲜美,全靠食材本身的鲜甜和少许盐调味,果然没有半点荤腥和多余的调料,吃得出一股“干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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