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影一闪,丘处机现身于演武场正中,袍袖轻拂,便将手中提着的叶无忌稳稳搁在地上。
叶无忌身形微晃,本就煞白的脸,此刻更无半分血色。
“师兄!”
杨过惊呼一声,一个箭步抢上,便要伸手去扶。
丘处机眼光如电,先在杨过脸上一扫,复又转向场上数百名尚未散尽的弟子,目光到处,人人垂首,鸦雀无声。
“叶无忌,目无尊长,言语冲撞,按戒律当受重罚。”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刘处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快意。
丘处机顿了一顿,话锋陡转:“然,念你硬接刘师兄一掌,已然内腑受创。”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一怔。
这算什么话?
“着即罚你禁足一月,在房中静养,无我手谕,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这哪里是惩戒?
这分明是回护!名为禁足,实则却是怕他再惹祸端,更是断了旁人寻衅的念头。
刘处玄双拳捏得骨节“咯咯”作响。
散场之后,叶无忌便在杨过的搀扶下,朝住处行去。
回到那间仅能容身的陋室,杨过赶忙闩上门,扶着叶无忌在床沿坐下。
“师兄!你……你怎样?刘处玄那老贼好毒的掌力!”他瞧着叶无忌胸襟上那片洇开的血渍,眼圈早已红了。
“死不了。”叶无忌摆摆手,自顾盘膝坐定,五心朝天,开始默运玄功调息。
杨过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惊扰,只能在斗室中来回踱步。
他想不通,越想越是憋闷。
师兄句句占着理,为何到头来,反要受这禁足之罚?
那个刘处玄,身为长辈,不顾颜面对晚辈痛下杀手,竟只落了个去祖师堂思过三日的轻谴?
这全真教的规矩,竟是如此不公!
良久,叶无忌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脸色方恢复了些许红润。
他睁开眼,便见杨过那副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的神情,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
“还在为我不平?”叶无忌淡淡问道。
杨过猛地抬头,重重点了点头:“他们先坏了规矩,师兄你为我出头,有理有据,为何最后反倒是你受罚?”
“因为,”叶无忌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我也是那个坏了规矩的人。”
杨过更是满头雾水。
叶无忌凝视着他,忽然问道:“我且问你,今日之事,若无我为你出头,你当如何?”
杨过一怔,旋即双拳紧攥,眼中满是倔强:“我……我打不过他们,大不了便被他们痛打一顿!可要我给鹿清笃那两个腌臢货色下跪,那是万万不能!”
“然后呢?”叶无忌追问,“你被打了,受了辱,除了夜里独自生些闷气,又能如何?”
杨过登时哑然。
是啊,还能如何?在这重阳宫中,自己无依无靠,师父又视自己如无物,除了一个“忍”字,别无他法。
叶无忌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只瞧见了拳头,却没瞧见拳头之外的东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杨过眼前晃了晃。
“今日,我用了三般物事。”
“第一,是拳头。我的拳头,比周志平硬。所以,我能废他双臂,让他跪无可跪。”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是道理。我占着个‘理’字,所以能当着满山同门的面前,将刘处玄师伯问得哑口无言。”
杨过听得入了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那第三样呢?”
叶无忌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宛如深夜寒潭。
“第三样,是规矩。”
“我逼周志平下跪,是用‘比武赌约’这桩江湖规矩来压他。”
“我激刘处玄出手,是用‘长辈不得对小辈下死手’这桩武林规矩来压他。”
“我最后在掌教真人面前历数冤屈,则是用他全真教自家标榜的‘门规’来压他。”
叶无忌瞧着杨过那似懂非懂、大受震撼的眼神,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如铁。
“杨过,你须得牢牢记住。”
“拳头,只能用来伤人皮肉。”
“可规矩,你若用得好了,能杀人不见血,能压得人永世不得翻身。”
“今日掌教真人罚我,并非因我冲撞了刘处玄,而是因我……当着全山弟子的面,将他全真教赖以立足的‘规矩’,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怕了。”
“他怕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弟子,学我这般,将这‘规矩’当做刀子来使。”
“故而,他必须罚我,做给旁人看。同时,他又必须保我,因为他心中雪亮,我这把刀子,若用得好了,也能为他所用,斩尽门中不平事!”
杨过脑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一扇沉重无比的铁门,被叶无忌这番话生生推开,门后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人心诡谲的江湖。
在他的意识里,江湖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师兄,只觉得这个人,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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