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营与萧景玄的主帐相距不过百步之遥,青鸾很快便走到了那顶熟悉的玄色大帐外。帐外值守的亲兵显然已得到吩咐,见到她过来,便转身入内通报。不过片刻,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亲兵掀开帐帘,示意青鸾入内。
帐内光线比外面稍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皮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景玄身上清冽的气息。角落的炭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着秋日的寒意。萧景玄正端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眉头微蹙,目光沉凝地落在铺展在桌面上的一张巨大边防舆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某个关隘处轻轻敲击。阳光从帐帘缝隙投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线,更显得他神情专注而冷峻。
青鸾步履平稳地走到书案前约五步的距离,停下脚步,躬身抱拳,声音清晰而恭敬:“属下蓝青,参见殿下。”
萧景玄似乎这才从地图上收回心神,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青鸾身上,见她站得笔直,行礼时双手抱拳举过胸前,动作标准,看不出右臂有任何异样。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随即伸手指了指书案左侧下首的几张椅子,语气平淡:“坐吧。”
“谢殿下。”青鸾并未推辞,依言走到左边第二张椅子前,姿态端正地坐下,身体微微侧向萧景玄的方向,既显示出恭敬,也便于聆听问话。营帐外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号子声和远处马匹的嘶鸣,更衬得帐内一片静寂,只有炭盆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
萧景玄将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落在青鸾依旧有些苍白但神色平静的脸上,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听说你今日发烧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青鸾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细微的诧异,似乎没想到殿下会关心这等小事,但她的表情控制得极好,那诧异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恭谨,垂眸答道:“回殿下,是有些低烧,不过现下已无大碍,只是身上还有些乏力。”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景玄,带着询问,“殿下召属下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萧景玄被她这一问,倒是顿了一下。叫她过来,最初确实只是一时起意,因想起昨夜她发烧,又记起她手臂的伤需要换药,便让周骁传了话。但此刻人来了,直接说让她来换药,似乎又显得有些……过于关切,与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不符。他目光微闪,临时找了个由头,开口道:“今日晚些时候,本王会与赵将军商议下一步对北狄的反击策略。你昨日亲身经历了北狄的夜袭,对他们的情况最为了解,故而先听听你的看法。”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这等军机大事,询问一个年仅十三岁、刚升任亲兵不久的小姑娘,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他便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这个询问显得更合理些:“毕竟,昨夜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
青鸾初听时,心中也确实划过一丝意外。军事会议前的征询,对象怎么也不该是她。但听到萧景玄后面的解释,她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了解敌方夜袭部队的细节,为制定反制策略提供参考。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首,在脑中飞速地整合信息——昨夜观察到的“夜鹰”身手、装备、行动模式,北狄连日攻城受挫的现状,己方粮草已到、武林人士加入后士气提升的情况,以及她对北狄游牧民族作战习性、后勤补给可能存在压力的普遍认知。
帐内再次陷入安静,只能听到吊在炭火上的水壶开始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壶嘴处有丝丝缕缕的白汽开始逸出。
片刻后,青鸾抬起头,目光清亮,语速平稳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殿下,北狄昨夜夜袭失败,精锐折损,今日又未发起攻城,可见其锐气受挫,亦可能是在调整部署。我方经过今日休整,防备应当更为周全,士气亦有所提振。若我军今晚欲主动发起夜袭,难度势必比前几日要大,且我军对北狄大营内部的详细布防、岗哨分布所知有限,贸然深入,风险不小。”
她略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属下浅见,北狄此次大规模来袭,筹备时间似乎并不充裕。以其游牧特性及国内形势推断,长途远征,后勤补给线漫长,物资供给未必能持久。他们必然急于攻破北漠,以战养战,缓解补给压力。因此,属下认为,若今夜要行动,或可不以大量杀伤为目的,而以骚扰、疲敌为主。派遣小股精锐,利用夜色掩护,在其大营外围多处制造混乱,惊扰其战马,破坏其休息,令其上至将领,下至士卒,皆无法安寝。若能使其日夜不得安宁,精神疲惫,或许能迫使其推迟下一次大规模攻城的计划,为我方争取更多布防并给出充分时间做出战略调整。”
说完这一长段分析,青鸾自觉所言毕竟局限于表面信息和推测,与真正沙场宿将的谋略相差甚远,便立刻站起身,躬身道:“属下妄议军机,见识浅薄,还请殿下恕罪!”
萧景玄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注意到青鸾在分析时,眼神专注,逻辑清晰,尤其对北狄后勤压力的判断,与他和一些将领的看法不谋而合。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能有这般见识和冷静的分析能力,已属难得。见她突然起身请罪,他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无碍。起身吧,坐下回话。军事上的具体策略,众将军自会详细商议。此事到此为止,切勿对外人提及。”他的目光在她抬起的手臂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是,属下明白。”青鸾依言重新坐下,姿态依旧恭谨。
萧景玄看着她,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眼前的少女,在他面前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行礼、回话无一不合规矩。但这份恭敬之下,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清晰的、刻意维持的距离感,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里面没有寻常下属对主将的狂热崇拜,没有因他皇子身份而产生的畏惧,甚至没有像韩烨派来的其他暗卫那种绝对的服从。这是一种极其独立和平等的精神内核,隐藏在她瘦弱的身躯和恭顺的表象之下。
帐内一时无话。炭火上的水壶“嗡嗡”声渐响,壶盖边缘开始有细密的水汽凝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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