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6日的清晨,哈尔滨城还在沉睡。松花江上浮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雾,像是大地呼出的最后一口暖意。林默站在东北局农业指挥中心新建的天文台上,这座五层高的了望塔是上月刚落成的,从这里可以望见半个哈尔滨城,更远处是收割完毕的无垠田野。
军用高倍望远镜的镜筒里,半个月前还堆满金黄谷物的打谷场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印。空气中飘散着稻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那是丰收后特有的味道,厚重而踏实。林默放下望远镜,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镜筒上摩挲着,他的呼吸在晨雾中凝成白气,又很快消散。
“林工,秋收入库最终统计报告出来了。”
农业局统计处长快步走上天台,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咚咚作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他手里捧着的册子厚得像块城砖,深蓝色布面封皮上,“一九四八年秋收实录”几个烫金大字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处长的棉袄袖口已经磨得发白,但脸上的神情却像捧着稀世珍宝。
林默接过册子,沉甸甸的。他轻轻翻开,纸页哗哗作响,油墨混合着糨糊的味道扑面而来。每一页都用毛笔小楷工工整整地记录着数字——亩产、总产、入库量、损耗率……那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无数人一季的心血,是这片土地上千万人生命的保障。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一千三百六十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二吨”这个数字上时,喉咙突然有些发紧。又往下看,“可为国家提供商品粮八百万吨”,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比去年增长百分之四十五点三,创造历史最高纪录。”统计处长补充道,声音里压抑着激动。
林默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合上册子。封皮在掌心留下温热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数字背后那些在田间劳作的身影,那些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那些在秋夜里点着油灯核对账目的基层干部。
“立即将这份报告呈报中央。”林默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通知各地,秋收战役已经胜利结束,现在转入新的阶段——我们要在三十天内,完成粮食分配、市场供应、冬季备耕三大任务。”
处长用力点头,转身下楼时差点绊了一跤。林默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又抬头望向远方。松花江对岸,第一批上工的农民已经出现在田野里,开始了秋收后的整地工作。那些小小的身影在广袤的黑土地上移动,像是大地上跳跃的音符。
三天后的清晨,东北局大礼堂里早已人声鼎沸。
长条桌上铺开的东北地图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不同颜色的线条和标记交织成复杂的网络。从三省十八个专区赶来的粮食局长、财政局长、商业局长们挤满了礼堂,棉袄的臃肿让空间显得更加拥挤。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水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笔记本,钢笔在指尖转动,等待着会议开始。
林默走上讲台时,礼堂里骤然安静下来。他手中那根教鞭是榆木做的,用得久了,手握的地方已经磨出光泽。教鞭轻轻点在地图上哈尔滨的位置,然后缓缓移动。
“同志们,”林默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能传到礼堂的每个角落,“今年的丰收,是全体东北人民用汗水换来的。如何分配好这些粮食,关系到千百万人的吃饭问题,关系到社会稳定,关系到国家建设。”
教鞭停在沈阳,又移向长春,再划过整个松嫩平原。
“第一,军粮供应。按照中央指示,东北要调拨三百万吨粮食支援全国解放战争。这部分粮食,必须确保质量最好,调运最快。”
台下响起一阵骚动。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从黑龙江省的座位上站起来,棉袄敞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军装——那是解放战争初期发的,领口已经磨破了边。
“林工,我们省愿意承担一百万吨军粮任务!”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直爽,“保证每一粒粮食都饱满干净,绝不含糊!我们黑龙江的粮食,送到前线战士手里,绝不能丢咱东北人的脸!”
“好!”林默用力点头,教鞭在桌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窗外的天空从明亮到昏暗,最后完全黑透,哈尔滨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礼堂里点起了十几盏煤油灯,火苗在玻璃罩里跳跃,将人影拉得很长,在墙壁上晃动。争论、计算、调整,每一个数字都要反复核对,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计。
当最后一份分配方案敲定时,已经是第三天凌晨。窗外的哈尔滨沉睡在夜色中,只有松花江上的渔火点点,像是天上的星星落进了水里。局长们收拾着桌上厚厚一沓文件,手指冻得发僵,脸上写满疲惫,但眼睛里都有光在闪动——那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释然,更是对未来的期待。
林默送走最后一位局长,独自站在礼堂门口。深秋的夜风很凉,他裹紧了棉袄,看着远处街道上稀疏的行人。一个拉夜车的车夫慢悠悠地经过,马蹄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这座城市,这片土地,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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