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风裹挟着尘土，呼呼地往人嗓子眼儿里灌。
周大伟追着王春花的影子，在纵横交错的窄巷里钻了将近两个钟头。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经得起这般剧烈折腾？此刻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肺管子里更是火辣辣地疼，最后实在撑不住，“咚”地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混着灰尘，淌得满脸都是，活脱脱像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叫花子。
“他娘的……这个小王八羔子……跑这么快……累死老子了！”周大伟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王春花消失的方向，胸腔里的火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就在这时，李超也扶着墙，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她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胸口剧烈起伏着，可嘴角却噙着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那笑意里藏着几分幸灾乐祸，又掺着几分胸有成竹。
她缓了缓气息，伸手拍了拍周大伟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安抚：“行了，别气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大伟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青山个屁！人都跑没影了！”
“跑了又怎么样？”李超勾了勾唇角，语气里透着一股笃定，“咱们现在知道王小九母女俩就在这一片了，她们能跑到哪里去？总不能插翅飞了吧？”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周大伟一半的火气。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贪婪的光：“你是说……守着？”
“可不是嘛！”李超冷笑一声，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这附近就这么几所学校，这么几条胡同，咱们天天在这转悠，还怕碰不上她们？”
周大伟琢磨着这话，觉得在理。他从兜里摸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烟，哆嗦着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狰狞渐渐被阴鸷取代。
“好！就这么办！”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就不信了，她们娘俩还能一辈子不出来！”
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这样在这片胡同附近安营扎寨。他们舍不得花钱住店，白天就蹲在学校门口的树荫下，盯着来往的学生，晚上就蜷缩在桥洞底下，啃着干硬的馒头，像两只伺机而动的饿狼，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而另一边，王春花左躲右闪，专挑那些狭窄的岔路钻，七拐八绕了好一阵子，确定身后没人跟上来，才敢放慢脚步。她的心脏“咚咚”地跳得飞快，嗓子眼儿干得冒烟，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的确良衬衣。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母女俩宿舍，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几乎是瘫软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王小九看见女儿这副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她连忙放下碗，快步走上前，伸手摸了摸王春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春花，你这是怎么了？跑的满头大汗的，跟同学吵架了？还是被人欺负了？”王小九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伸手替女儿捋了捋散乱的马尾辫。
王春花猛地摇了摇头，抓起桌子上的搪瓷水杯，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稍稍压下了那股窒息般的恐慌。她放下水杯，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妈……我爸……我爸他来京城了！”
“什么？”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王小九的头上。她的身子猛地一颤，手里攥着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着，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眼里满是惊恐和绝望。
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声音追问：“他……他有没有发现你？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王春花看着妈妈吓白的脸，连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无伦次地解释：“他看见我了……就在胡同口……我听见他喊我小花，吓得我赶紧跑……我在胡同里左拐右拐，总算是把他和他身后那个女人甩开了……”
王小九听完，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喃喃自语：“还好……还好没被抓住……还好……”
她太了解周大伟了，那个男人就是个无底的深渊，只要沾上一点，就别想再脱身。当年她拼了命才带着女儿逃出那个火坑，在京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找了份服装厂的工作，把女儿送进学校，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
若是被周大伟找到，他肯定会把她们娘俩拽回东北那个穷山沟，继续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到时候，她们的苦日子就真的没个头了。
“妈……”王春花看着妈妈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发慌，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王小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握住女儿的手，眼神里满是决绝：“别怕，春花。有妈在，他带不走我们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王小九出门上班，就会反手把宿舍的门锁得严严实实。
临走前，她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女儿：“春花，你在屋里乖乖学习，好好写作业。不管是谁来敲门，哪怕是隔壁的张阿姨，你都别开，知道吗？等妈晚上回来。”
王春花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懂事：“妈，我知道了。”
王小九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眶微微泛红，转身快步走出了宿舍。
她在雨晴服装厂上班，心里清楚得很，这地方是最安全的。服装厂门口有保安守着，门口还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周大伟那样的泼皮无赖，就算真的找到厂子门口，也根本进不来。
雨晴服装厂是京城很有名气的厂子，规章制度严得很，哪是他这种乡下来的闲杂人等想进就能进的？
日子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周大伟和李超果然天天在附近转悠，却连王春花的影子都没再看见。他们蹲守在学校门口，守在胡同口，甚至跑到服装厂附近晃悠，可每次都只能悻悻而归。
见没什么动静，王小九母女俩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点。
王春花重新回到学校那天，特意绕开了那条遇见周大伟的胡同。她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脚步放得又轻又快，时不时还警惕地回头张望，生怕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会突然从某个拐角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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