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像一块吸饱了水汽的旧绒布,沉甸甸地压在燕京大学图书馆那挑高的穹顶之下。午后三点的阳光,本该是明亮的,此刻却穿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布满尘埃的光束里显得有气无力,只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慵懒的光斑。青珞坐在靠窗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本摊开的线装书页,泛黄的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老者的叹息。
她叫青珞,二十岁,历史系大三。名字取自“青色的琉璃”,纯净而易碎。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图书馆里无数被遗忘在角落的古籍中的某一页,安静、疏离,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陈旧感。窗外是生机勃勃的初夏校园,青春的笑语隔着厚重的玻璃隐隐传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丝毫渗不进她垒砌的心墙。社交?对她而言,是一种需要耗费巨大心力去解码的复杂程序,远不如眼前这些沉默的、凝固了时光的文字来得真实可靠。
她的目光,并非落在那些晦涩的《资治通鉴》注释上,而是被书页空白处一幅不起眼的插图牢牢攫住。那是一幅拓印下来的古玉纹样,线条古拙苍劲,构图奇异,描绘着一只她从未在任何图鉴上见过的异兽:似龙非龙,背生双翼,尾如流火,正昂首吞吸着一轮半缺的明月。图旁用小篆标注着两个模糊的字——“璜? 残”。
一股莫名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胸腔深处漾开涟漪。这图案……她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那异兽的轮廓、那月缺的姿态,甚至那模糊的“璜”字,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久远的梦境边缘曾惊鸿一瞥。这种对古老之物的奇异“感应”,是她心底一个从未与人言说的秘密。她能轻易地从一堆赝品中分辨出真正的古物,有时仅仅是触碰,指尖便会传来细微的电流感,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不清、光怪陆离的碎片——战场嘶吼、祭坛低语、异兽长鸣。它们像沉船散落的珍宝,在意识的深海里偶然闪现,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她烦躁地合上书,那异兽吞月的画面却仿佛烙印般刻在眼底。胸口有些发闷,像被那沉闷的空气堵住了。她需要新鲜空气,或者,换个地方透透气。
离开图书馆令人窒息的静谧,外面的喧嚣却更让她无所适从。青珞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麻外套,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低头穿过熙攘的人群。她的目的地是“博古斋”,一家藏在城南古玩市场深处的小店。店主老周是爷爷的故交,一个满口烟牙、眼神却犀利如鹰的干瘦老头。爷爷去世后,那些他生前视若珍宝的古籍字画便托付给了老周。青珞偶尔会去坐坐,并非为了那些价值不菲的藏品,只是觉得在那堆满了旧时光尘埃的角落里,能捕捉到一丝属于爷爷的气息,以及那份她熟悉的、属于过去的宁静。
推开博古斋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老木头、旧宣纸和浓烈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店里光线昏暗,博古架像沉默的巨人,影影绰绰地矗立着,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物件”:蒙尘的瓷器、锈迹斑斑的青铜器、卷轴字画,甚至还有一些形态怪异的石雕木刻。老周正窝在柜台后的藤椅里,对着一个放大镜,研究着一块看不出原貌的铜疙瘩,烟斗里的青烟袅袅上升。
“周伯。”青珞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老周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到是她,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哟!小珞来啦?快坐快坐!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他放下放大镜和铜疙瘩,起身热情地招呼。
“刚从图书馆出来,闷得慌。”青珞找了个角落的小马扎坐下,目光习惯性地在店内逡巡。那些琳琅满目的旧物,像凝固的历史切片,总能让她浮躁的心绪沉淀下来。
“读书好哇,读书好!”老周倒了杯温热的粗茶递给她,“不过也别太用功,瞧你这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嘛。”他絮叨着,又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盒子,“对了,你来得巧,刚收到件东西,有点意思,想着你爷爷生前就好琢磨这些‘有故事’的玩意儿,拿给你瞧瞧。”
红布揭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盒盖上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青珞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伸手接过木盒,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檀木表面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酥麻感,如同冬日静电,瞬间从指尖窜上手臂。
打开盒盖,里面的东西静静躺在柔软的黑色丝绒上。
是半块玉璜。
玉质温润,色泽是一种奇特的、介于月白与青灰之间的混沌,仿佛蕴藏着流动的云霭。璜身呈半环形,弧度优美流畅,末端断裂处参差不齐,诉说着它残缺的过往。最吸引青珞的,是璜身上那繁复而古老的纹饰——与图书馆那本书页空白处的插图如出一辙!那背生双翼、吞吸半月的异兽纹样,此刻清晰地、立体地呈现在她眼前。玉质的温凉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能量,与她在图书馆产生的那股悸动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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