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玉膏灼烧血肉的酷刑终于熬到了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当紫女亲手解开韩非左肩缠绕的布条时,伤口处狰狞的翻卷皮肉已经平复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青紫色的毒气彻底消散,虽然依旧酸麻无力,但至少筋骨已续,手臂恢复了基本的活动能力。
“命是捡回来了。”紫女将染着最后一点黑褐色药渣的布条丢进火盆,看着它在火焰中蜷缩焦黑,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公子这条手臂,三日内不可妄动真气,更不可提重物。否则筋脉再断,神仙难救。”
韩非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传来的迟滞感让他微微蹙眉。三天?姬无夜和夜幕会给他三天时间吗?紫兰轩的“债”,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索要?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倒计时的滴答声在他脑中回响。
“多谢紫女姑娘救命之恩。”韩非穿上侍女递来的干净素色深衣,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仪态已恢复了贵公子的从容,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疏离和疲惫,更加深沉。他拱手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紫女斜倚在窗边,鎏金烟枪在指尖缓缓转动,淡紫色的烟雾模糊了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唯有那双紫眸,透过烟雾,清晰地映着韩非的身影,带着一丝洞悉的玩味。“谢就不必了。紫兰轩的债,公子心里有数便好。”她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目光转向楼下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今夜轩里有位特殊的客人,琴艺冠绝新郑。公子若有雅兴,不妨移步‘听澜阁’,权当散心,也听听这新郑的风声。”
听澜阁位于紫兰轩三楼东侧,是整座楼视野最开阔、装饰也最为雅致的一间。推开雕花的木门,一股清冽的松香混合着淡淡的茶韵扑面而来。阁内铺着厚厚的深青色绒毯,四壁悬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中央一张矮几,几上紫砂茶具氤氲着热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临窗处一架通体漆黑、纹理如流水的古朴七弦琴,琴尾处,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烙印,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琴前,已跪坐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在腰间系了一根浅碧色的丝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乌黑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衬得肌肤愈发莹白胜雪。她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柔和而静谧,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整个人如同月色下悄然绽放的一株空谷幽兰,散发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与纯净。
卫庄早已在阁内靠墙的阴影中抱臂而立,白发如雪,鲨齿剑抱在怀中,闭目养神,仿佛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只有当韩非踏入的瞬间,他那双紧闭的金瞳才倏然睁开一线,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韩非的左肩,随即又缓缓阖上,如同从未睁开过。
紫女引着韩非在琴案对面的软垫上坐下,自己则慵懒地斜倚在另一侧的矮榻上,烟枪轻点:“弄玉姑娘,这位是韩非公子。今夜,有劳了。”
弄玉闻声,这才缓缓抬起头。
韩非的呼吸,在那一刹那有了极其细微的停滞。
那是一张纯净到几乎不染尘埃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波,清澈得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却又在深处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和淡淡的哀愁。她看向韩非,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静的弧度,算是见礼,没有言语。那目光落在韩非身上时,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轻柔却执着。
“公子想听什么?”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空灵、干净,不带一丝烟火气。
韩非压下心头的微澜,目光扫过窗外新郑城星星点点的灯火,最终落在弄玉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上,温言道:“久闻姑娘琴音能引百鸟来朝,通天地之幽。在下初归故国,心绪繁杂,便请姑娘…抚一曲《沧海月明》吧。” 他选此曲,既是追忆桑海求学时观海听潮的心境,亦暗合此刻胸中如沧海般翻涌的迷茫与对前路的未知。
弄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伸出双手,那是一双完美得如同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十指修长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指尖轻轻落在冰冷的琴弦上。
铮——
第一个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脆空灵,瞬间驱散了阁内所有的杂音。
紧接着,一连串清越婉转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初时舒缓悠扬,如同月华初升,温柔地洒落在无垠的海面之上,波光粼粼,宁静而辽远。琴音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抚平了韩非心中因伤势、因危机、因未知而滋生的燥郁和焦虑。他仿佛置身于桑海小筑,推窗见月,海风拂面,心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微微发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