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后院的地窖里,油灯昏黄。
阿桑被平放在铺着干草的木板上,衣衫已被血浸透板结,与伤口黏连。陈伯用温水小心润湿,一点点揭开布料,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的鞭伤和烙痕。最深的一道在左肩胛,几乎见骨。
墨铁匠独眼盯着那些伤口,握锤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赵文廷……好手段。”
陈伯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更快。清创、敷药、包扎,额角渗出细汗。阿水蹲在旁边,递剪刀递布条,小脸绷得紧紧的。
周铁骨和刀老三守在窖口,一个面朝内,一个面朝外。刀老三耳朵贴着地窖盖板,听上面的动静。
“外面还没乱。”他低声道,“赵府那边火光倒是亮,但没往这边搜。”
“林先生引开了注意。”周铁骨看了眼昏迷的阿桑,“她什么时候能醒?”
陈伯摇头:“失血太多,又受了刑,全靠一口气吊着。我用了参片和金针,能不能醒,看她造化。”
话音未落,阿桑忽然咳了一声,咳出带血的沫子。眼皮颤动,缓缓睁开。
她眼神涣散了片刻,才渐渐聚焦。看清墨铁匠的脸时,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墨……师傅……”
“别说话。”墨铁匠蹲下身,独眼中难得有丝温和,“安全了。”
阿桑却挣扎着要抬手,声音嘶哑:“地图……鞋……”
“在这儿。”周铁骨连忙递上那张羊皮纸。
墨铁匠接过,就着油灯细看。图纸绘得极精细,是银屏山矿洞的剖面图,主巷道、支线、采掘区、通风井,一一标注。但在图纸右下角,用朱砂圈出了一片区域,旁边小字注:“霜房重地,闲人莫入。内有炼炉三座,储粉窖二,工匠三十七人,守卫十二。通风主道在此——”
朱砂箭头指向一处标为“旧排水渠”的通道。
“旧排水渠……”墨铁匠喃喃道,“矿洞早年开采时挖的泄水道,后来主矿脉转移,这渠就废了。但直通山腹,离霜房的核心炼炉区……不到十丈。”
他抬头,独眼在昏黄灯光下亮得骇人:“若从这旧渠反向灌入石灰炭灰混合物,烟气会顺着当年的水流走向,直接涌进霜房的通风系统。炼炉高温一烘——”
“就会膨胀、堵塞,毒烟倒灌。”周铁骨接道。
“不止。”墨铁匠指着图纸上另一处标注,“霜房的储粉窖,就在炼炉下方。毒烟若浓度够高,遇炉火火星……”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明。
爆炸。
“阿桑姑娘,”周铁骨转向木板上的女子,“这图上还标了‘工匠三十七人’,其中可有……孩童?”
阿桑眼神一黯,艰难点头:“有……十二个,最小的……九岁。关在霜房旁的……隔间里。每日……被带去做精细活,筛粉……装包……”
她每说一句,就喘一口气,陈伯连忙喂她喝下药汤。
“阿诺……在不在其中?”周铁骨问。
阿桑闭眼,眼泪从眼角滑落:“在……我见过。左耳后……红色胎记……他被选去……看炉温……”
看炉温——离炼炉最近,也最危险。
地窖里一片死寂。
许久,刀老三啐了一口:“赵文廷这畜生。”
便在这时,地窖盖板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
周铁骨拔刀,刀老三已悄声挪到梯子旁,低声问:“谁?”
“我。”是杜衡的声音。
盖板掀开,杜衡扶着林夙下来。林夙官袍下摆撕裂,袖口有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身后跟着沈砚,书生模样狼狈,但眼睛亮得惊人。
“先生!”周铁骨迎上,“外面……”
“巡城卫所到了,雷百户不敢明着动手,僵持着。”林夙简要说罢,目光已落在阿桑身上,“她怎么样?”
“刚醒。”陈伯道,“伤势重,但命保住了。”
林夙走到木板前,蹲下身。阿桑看见他,挣扎要起,被他轻轻按住:“别动。地图拿到了,你兄长的事……我已知晓。对不起,没能救下他。”
阿桑摇头,泪水涌得更凶:“不……是哥哥……自己选的。他说……桑,活下去……把地图……带出去……”
她喘了口气,看向墨铁匠:“墨师傅……哥哥说……您当年……打的那把‘北辰星’……他还留着……”
墨铁匠浑身一震,独眼瞬间红了。
北辰星——那是他当年为北辰军前锋营统领打造的佩刀,刀成之日,统领歃血立誓:“此刀所指,北辰所向。”后来统领战死,刀不知所踪。
“你哥哥是……”
“前锋营……第三队什长……阿木。”阿桑声音微弱,“城破时……他带着刀……护着我们几个小的……南逃。刀……埋在老家……院子的……枣树下。”
墨铁匠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林夙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红头绳,轻轻放在阿桑枕边:“这个,还你。”
阿桑看着头绳,忽然道:“林大人……赵文廷的书房……西墙书架……第三排……有暗格。里面……有往来书信……和……一本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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