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染了整座城市。周芷宁走出那家灰暗的钟点旅馆,身上那袭如火的红裙,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仿佛一团独自燃烧、行将熄灭的火焰。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位沉默的中年人,在她报出那个位于市中心、代表着财富与权势的顶级商务大厦地址时,透过后视镜投来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目光,但终究什么也没问。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周芷宁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影。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那些洋溢着世俗烟火气的场景,此刻在她眼中,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内心异常平静,一种风暴过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羞辱与背叛,仿佛都被压缩、凝固,沉淀为脚下这双猩红色高跟鞋里,坚定迈向终点的每一步决心。
大厦大堂灯火通明,光可鉴人,穿着制服的保安身形笔挺。周芷宁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走向电梯间。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属于豪门千金的高傲气度,以及那身过于隆重华丽的红裙,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保安虽然觉得有些突兀,却并未上前阻拦。她径直按下了通往最高层的按钮。
电梯平稳而迅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及四面镜墙里映出的、无数个穿着红裙、面色苍白的自己。她看着那些镜像,如同看着一群即将一同赴死的、沉默的同伴。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声,像是为她奏响的、最后的安魂曲。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外面是铺着柔软地毯的安静走廊。这里是高级会所和景观餐厅的所在,但这个时间,大部分区域已经停止营业,走廊里空无一人。她知道,通往天台的安全通道,在走廊的尽头。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她找到了那扇标注着“安全出口”、略显沉重的防火门。门没有上锁,这在她意料之中——总会有工作人员或者寻求刺激的游客,会想办法留一道缝隙。
她推开门,一股带着凉意的、更加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段向上的、混凝土结构的楼梯,光线昏暗,只有墙角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微的光。
她开始攀登。鞋跟敲击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而空洞的回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一圈圈荡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她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拂过她裸露的肌肤,激起细小的战栗,但那战栗并非源于恐惧,更像是一种……即将解脱的预兆。
终于,她走到了楼梯的尽头。面前是另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方有一个横杆式的推手。她知道,推开这扇门,就是她选择的终点。
她的手,轻轻按在了那冰凉的横杆上。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潜伏已久的猛兽,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她!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开始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脑海里,无数个声音和画面疯狂炸开:
母亲弥留之际,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说:“宁宁……要活下去……”
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难得地陪她吹灭蜡烛,烛光映着他稍纵即逝的温和笑容。
画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布盛开的向日葵上,她调着颜料,感觉世界宁静而美好。
甚至,还有李轩曾经在她耳边许下的、那些如今看来可笑至极的誓言……
生的诱惑,像无数双温暖的手,从记忆的深渊里伸出,试图将她拉回。
“不……”她闭上眼,用力摇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突如其来的软弱。“不能回头……回头只有更深的痛苦,更无尽的黑暗……”
父亲冷漠的交易嘴脸,李轩拥着新欢时那疏离怜悯的眼神,林薇那轻蔑的嘲讽……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灵魂上,瞬间将那些温暖的幻象击得粉碎。
比起活着所要承受的日复一日的凌迟,死亡的未知,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恐惧的潮水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已然凝固的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夜风,毫无阻碍地呼啸而来,瞬间卷起她的长发和裙摆,猎猎作响。巨大的城市全景,如同铺开的、闪烁着亿万星辰的黑色画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走了出去,踏上了空旷而粗糙的水泥天台。
这里,是城市的顶端,是远离尘嚣的孤岛。脚下,是万丈深渊,车流如同一条条发光的光带,蜿蜒流淌,无声无息。远处,摩天大楼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勾勒出冰冷而华丽的都市轮廓。夜空辽阔,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冷漠地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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