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阿香要了一个小小的红陶花盆和一些营养土，将那些迷迭香枝条仔细地插扦进去，小心翼翼地浇水，放在她房间窗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她像守护一个脆弱的希望一样，守护着这几株小小的植物。
她询问园丁，是否可以在花园一角那一小片空着的土地上，种一点薄荷和罗勒之类的香草。令人惊讶的是，这个请求也得到了祁夜的默许。园丁为她准备好了小块土地和幼苗。
于是，她的户外活动又多了一项内容——园艺。她蹲在土地上，用小巧的花铲松土，将纤细的幼苗栽种下去，用手指轻轻压实周围的土壤。泥土沾上了她的手指和指甲，一种久违的、与大地连接的踏实感，混着植物根茎的清苦气息，缓缓渗入她的感官。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这些时刻。期待手指插入湿润土壤的触感，期待看到嫩芽破土而出的瞬间，期待闻到薄荷被阳光晒过后散发出的清凉香气。这种简单的、创造和守护生命的过程，赋予了她一种在绘画中都未曾找到的、奇异的平静与力量。
祁夜有时会在一旁沉默地观看她劳作。他从不插手，也不评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沉难辨。有一次，她不小心被花铲的边缘划伤了手指，渗出了一点血珠。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祁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步似乎下意识地想向前迈出，但最终还是定格在原地。他只是对旁边的阿香使了个眼色，阿香立刻会意，快步送来了一张创可贴。
那一刻，周芷宁心中涌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他关心她的“完好”，但这种关心，与她对迷迭香幼苗的关心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收藏家，在意自己珍品上是否出现了瑕疵。
随着她在花园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活动越来越投入，她似乎能感觉到这栋别墅、这片土地之下，某些不寻常的“节奏”。尤其是在靠近那栋主宅外墙根、一片茂密的杜鹃花丛附近时，她总觉得脚下的土地传来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震动，像是某种大型机器的低鸣，与整个庄园宁静祥和的氛围格格不入。
有一次，她假装寻找掉落的发夹，蹲在杜鹃花丛旁，手指状似无意地拨开厚厚的落叶层，触碰到底下的土壤——异常的坚硬和冰冷，不像其他地方松软湿润。她甚至隐约看到落叶缝隙下，似乎不是天然的泥土，而是某种深色的、光滑的人工材质。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这底下，是不是藏着什么？密室？通道？还是……其他更惊人的东西？
她不敢久留，迅速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和落叶，心脏却因为这个发现而狂跳不止。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囚笼，难道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缝隙？
这天户外活动结束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周芷宁站在花园中央，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香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生机勃勃。她的手指甲里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身上带着阳光和植物的气息。
祁夜站在露台上，俯瞰着花园，也俯瞰着她。
周芷宁抬起头，第一次没有立刻移开目光，而是主动迎向他的视线。夕阳的光线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也让她眼中那份因为劳作和发现而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执拗的光彩，无所遁形。
她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她此刻截然不同的状态，而极快地波动了一下。那不再是纯粹的掌控欲，似乎掺杂了一丝……讶异，或许还有一丝……被这鲜活生命力所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怔忪。
“该回去了。”他率先移开目光，声音比平日低沉些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
周芷宁没有动，她看着露台上那个逆光而立的模糊身影，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晚风中清晰可辨：
“泥土的味道……很好闻。”
她没有说“谢谢”，没有表达顺从，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属于她此刻真实感受的事实。
祁夜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回应。
周芷宁也不再等待，转身，跟着阿香走向那扇门。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无论是她，
还是他。
指尖的泥土，
是束缚她的枷锁，
还是……
可能撬动这牢笼的，
第一把钥匙？
**（第三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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