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的潮水进一步退去,意识的滩涂上,裸露出的不再是完全荒芜的麻木,而是被冲刷得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属于“周芷宁”的地貌。愤怒、恐惧、困惑,以及那新生的、对祁夜执念源头的窥探,都如同搁浅的贝类,在缓慢恢复的知觉中,重新感受到刺痛。
她不再终日昏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依旧虚弱,手脚绵软,但至少可以自己坐起身,小口地进食,不需要再被强迫喂下那代表屈辱的流质。
祁夜似乎遵守了他“维持现状”的默认,林医生没有再提“深度引导”,药物的剂量可能也被微妙地调整过,让她处于一种被抑制却未完全剥夺思考能力的状态。这像是一种危险的平衡,是风暴眼中短暂的、令人不安的宁静。
周芷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平衡。她不再激烈反抗,甚至不再用沉默和空洞来表达抗议。她像一个刚刚经历重创、精神萎靡的病人,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躺着,或者靠在窗边,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
但她的内心,如同一台刚刚重启、尚在加载程序的电脑,每一个运算核心都在暗中全速运转。她在观察,在分析,在利用这被迫的“宁静”,重新审视她的囚禁者,以及这个扭曲的囚笼。
而观察的重点,自然是祁夜。
他来的次数依旧频繁,停留的时间也长短不一。周芷宁发现,他并非每次来都会与她互动。有时,他只是在确认她“安好”后,便会在这个房间里,处理他自己的事务。
他会占据靠窗的那张小圆桌,打开随身携带的超薄笔记本电脑,接上加密的网络,开始处理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邮件提示音、视频会议前短暂的连接音、键盘敲击时极其轻微的嗒嗒声……这些声音构成了他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大部分背景音。
也正是在这些时候,周芷宁获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
她假装昏睡,或者假装神游天外,目光没有焦点,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一遍遍掠过他的侧影。
工作中的祁夜,与那个会对她施加强迫喂食、用药物控制她、在她床边流露脆弱的男人,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肩膀宽阔而稳定,如同山岳。侧脸的线条在屏幕光线的勾勒下,显得愈发冷硬分明,下颌紧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图表或文字,偶尔会因为看到某些内容而微微眯起,流露出深思或评估的神色,那眼神里透出的精明和冷酷,是属于商场枭雄的。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得飞快,精准而高效,偶尔会停下来,用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桌面,那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整个过程中,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的专注气场,仿佛外界的一切,包括蜷缩在床上的她,都暂时被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这种纯粹的、沉浸于工作的状态,让他身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心悸。周芷宁毫不怀疑,在商场上,他绝对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对手胆寒的存在。
然而,观察得越久,周芷宁越是能捕捉到那些隐藏在强大专注力之下的、细微的裂痕和矛盾。
他偶尔会从屏幕前抬起头,捏一捏高挺的鼻梁,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那不仅仅是工作的劳累,更像是一种源自精神深处的倦怠。有时,他会端起阿香送来的、早已冰凉的咖啡,抿一口,然后微微蹙眉,似乎那苦涩的味道,恰好契合了他内心的某种情绪。
他的目光,也会在不经意间,从冰冷的屏幕上移开,短暂地、极其迅速地,扫过她的方向。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或警告,而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还在那里,确认她依旧是“安静”的。那眼神里蕴含的东西很复杂,有关注,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不安?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庞大而有序的世界里,一个无法完全掌控、也无法彻底排除的变量,一个会牵扯他精力的、甜蜜又危险的负担。
有一次,他正在开一个似乎很重要的视频会议,用的是耳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强势,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周芷宁听不懂那些商业术语,却能感受到他言语间带来的压力。
就在会议似乎进行到关键时刻,周芷宁因为躺久了想要换个姿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了一点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声音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祁夜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话语有一个几乎无法分辨的、极其短暂的停顿,目光如同条件反射般,瞬间从屏幕上移开,锐利地射向她所在的位置,那眼神里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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