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在身后缓缓合拢,像一道沉默的幕布,将三年的孤寂与苦修重新封存于幽暗深处。
林知文站在寒潭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风扑面,带着雪后清冽的湿气,混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沁入肺腑。这味道,比禁地里终年不散的檀香更真实,也更鲜活。
三载光阴,竟如一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如今指腹有薄茧,是三年来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在石壁上反复刻写留下的痕迹。就在出关前那一刻,他用尽全身文气,在石室最深处的壁面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四个大字:
为生民立命。
那不是简单的题字。每一笔都像是从骨头里榨出的力气,每一划都裹着三年来的思索、挣扎、悲悯与执念。字迹深入石中,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仿佛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命烙进去的。字成之时,整间石室轻轻震颤,连镶嵌在顶上的夜明珠都黯了一瞬,像是天地也在低头默念。
这,就是他闭关的终点,也是他向这世界发出的第一声呐喊。
他缓缓走下后山,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衣袖随风轻扬,竟有清风相随,不似轻功,倒像是天地在应和他的呼吸。这不是力量的外放,而是文气充盈到某种境界后,与自然达成的默契。
“该回去了。”他轻声说,目光投向远处雪月城的轮廓。
这三年,他并非完全断绝尘世。
每隔几月,师父李长生总会来潭边坐一会儿,不说话,只是静坐。师徒之间,靠神念传递只言片语。那些话不多,却像星火,为他照亮外界的风云。
……
闭关第一年秋,雪月城开始流传关于他的种种说法。
“听说小师叔闭关,是为了冲击神游玄境!” “真的假的?那不是传说中的境界?” “以他的天赋,未必不能成。”
起初,是敬仰,是期待。可时间一长,风向就变了。
一年后,司空长风在演武场教徒,听见几个外门弟子躲在树后议论。
“我看他是怕了。”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听说他去山下转了一圈,回来就闭关,分明是被黑风寨吓破了胆。”
“不至于吧?他可是自在地境的高手。”
“高手又如何?真动起手来,谁不怕死?”
司空长风皱了皱眉,却没出声。他知道,流言是人心的倒影,也是修行路上绕不开的劫。沉默,有时比斥责更有力量。
而城外,暗流也在涌动。
大唐,长安。
不良帅袁天罡立于观星台,指尖铜钱翻飞,叮当作响。他望着北方,低语:“雪月城……林知文?李长生的关门弟子,偏偏在这个时候闭关,真只是为了突破?”
铜钱落地,正面朝上,他轻笑:“有意思。”
大秦,咸阳宫。
嬴政批阅竹简,忽而停笔。
“赵高。”
“臣在。”
“那个林知文,闭关前说要开创‘文道’?”
“是,陛下。据密探所报,他还说,要为凡人开路。”
嬴政冷笑一声,将竹简掷于案上:“儒以文乱法。传令李斯,盯紧雪月城。若那小子真敢动摇国本,不必留情。”
“诺。”
这些消息,李长生都曾以神念传入寒潭。
“外面都在说你怯战、走火入魔,甚至修了邪功。”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林知文盘坐于石室,神念如古井无波:“师父觉得呢?”
李长生笑了,那笑声里有笃定,也有骄傲:“我觉得,我的徒弟,正在做一件连我都看不透的大事。”
……
第二年春,林知文的修炼到了紧要关头。
石室中,他闭目静坐,周身文气流转,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文字,如萤火,如星屑,环绕着他缓缓旋转。那些字,是《诗经》的雅言,是《楚辞》的悲吟,是《史记》的浩叹,是诸子百家的思辨。
“文胆,当如明月照大江,不为外物所动。”
他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禅语,心头一震。
刹那间,所有金文向他胸口汇聚,凝成一颗剔透如琉璃的文胆。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文明的低语——不是某个人的声音,而是千百年来所有读书人、思想者、守道者的集体回响。
那是一种比灵气更古老的力量,不是用来杀敌,而是用来照亮。
他开始以文气为引,温养心性。
读《诗经》,文气便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诵《楚辞》,文胆便似江河奔涌,百折不回; 翻《史记》,文心便开阔如天地,容纳兴衰; 研诸子,文道便渐渐成形,有了骨架与血肉。
他时常在夜里想起那些人——
孔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却仍坚持“仁政”; 苏格拉底在雅典街头,被人讥笑,却仍追问“什么是善”; 还有那些在战火中护书的儒生,在黑暗中抄经的僧人,在压迫下仍坚持讲学的先生……
他们没有真气,没有神通,却用一句话、一个字、一本书,撑起了文明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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