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清晨,号角声穿透稀薄的寒意。
但在今日,除了惯常的操练声,关内更添了一股不同往日的生机。
校场旁侧,一片以新伐木桩与绳索圈出的广阔空地旁,立起了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辕门,门上悬着一块新鲜刨光的木匾,上书三个铁画银钩、饱含沙场气息的大字——「先锋田」。
帅帐之中,穆桂英一身戎装未卸,指尖点在那本由晏安整理、包拯呈递的《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册页上,对面是肃立听令的杨宗保。
“宗保,”她的声音清晰果决,不容置疑,“此田,乃我雁门关强军之基,亦是为兄弟们谋的万全退路。由你全权负责,自今日起,各营按序列轮值,农闲时操练不可有丝毫懈怠,农忙时便是这田里的兵!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我杨家军的儿郎,执得了长枪,也挥得动锄头!若连这雁门苦寒之地都能种出累累硕果,这天下,便没有我们蹚不过的河,翻不过的山!”
杨宗保沉稳抱拳:“末将领命!必不负元帅与晏相所托。”
他深知此策意义深远,远不止于解一时粮困,更是将“兵民合一、寓兵于农”的理念,根植于这支百战雄师的血脉之中。
命令下达,军营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
军需官按格物院图纸,开仓取料,工匠营彻夜不息,赶制出上百套轻便却异常坚固的曲辕犁、铁齿耙。
不到半日,「先锋田」内已是人声鼎沸,划分田垄,丈量间距。
那些平日里握惯了刀枪剑戟的手,此刻略显生疏却无比认真地扶起犁柄,挥动锄头。
汗水滴落在新翻的、带着冰碴的黑色泥土上,呼喝声与号子声取代了战鼓,铁血的军营里,第一次弥漫开如此浓烈而朴素的泥土芬芳。
与此同时,雁门关外五里,张家庄。
与关内的热火朝天相比,这个饱受战火蹂躏的村落,仍被一片沉寂的暮气笼罩着。
残破的土坯墙随处可见焦黑的火燎痕迹,坍塌的院舍无人修缮,村道坑洼,积着前夜的薄冰。
村民们的脸上,刻着饥饿与惶恐留下的深深沟壑,眼神大多麻木,唯有在看到那面熟悉的“穆”字帅旗和开封府仪仗时,枯寂的眼底才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溺水之人望见了远方的舟影。
里正张老槐是个跛脚的老兵,当年也曾随杨老令公上阵杀敌,如今拖着残躯,勉力维系着这个风雨飘摇的村落。
他引着晏安与穆桂英走在村中,脚步蹒跚,指着村东头那片较为平整、却因缺乏劳力而大半荒芜的土地,嘴唇嗫嚅了许久,才满是愧疚与忧虑地开口:
“元帅,晏相……非是小老儿和乡亲们不识抬举,不信朝廷恩德……实在是……实在是这地贫,天冷得像刀子,往年种啥都难活。这金贵的粮种,万一……万一冻坏了,糟蹋了,我们……我们拿什么赔得起啊!我们庄户人,赔不起啊……”
他身后跟着的几十个村民,也都面露难色,窃窃私语着,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风险的恐惧。
他们被连年的战乱、掳掠和严苛的生存环境折磨得太久,早已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再承受任何一点可能的损失。
穆桂英的目光缓缓扫过村民们褴褛的衣衫、冻裂红肿的手脚,以及那一双双写满疲惫与绝望的眼睛,心中那股驰骋沙场的豪气与怜恤百姓的柔情剧烈翻涌。
她蓦地上前一步,玄甲在寂静的村落中碰撞出铿锵之音,猩红披风迎风一振,声音清越如金玉交击,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乡亲们的难处,本帅知晓!也明白你们的怕!”
她环视众人,眼神锐利而真诚:
“但戍边守土,非我杨家军一家之事!军民本是一体,唇齿相依!你们无法安居,我等如何安心御敌于国门之外?!”
她不等众人反应,决然道:
“这样!我军营中新辟的、用于储种育苗的窑洞,分出一半,给张家庄存放种薯!由我军中弟兄轮流看守!若有损耗——冻了、坏了、丢了,算在我穆桂英的头上!一切损失,由我杨家军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不仅是张老槐和村民们彻底愣在当场,连见惯风浪的晏安也微微动容。
军备设施,尤其是新建的、关乎军粮命脉的窑洞,分与民用,这是何等破例的信任与担当。
“元帅!万万不可!这……这如何使得!”
张老槐急得差点跪下,被穆桂英一把扶住。
“有何使不得!”穆桂英扶住他胳膊,力道沉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沙场统帅一言既出的千钧分量,“此事,本帅一言九鼎!就此定下!”
恰在此时,人群后方一阵骚动,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得几乎直不起腰的老农,在两个面黄肌瘦的后生搀扶下,颤巍巍地挤到人前。
他脸上布满深紫色的冻疮,一双粗糙变形、布满裂口与泥垢的手,在空中无助地颤抖着。
他浑浊不堪的眼睛,先是敬畏地看了看一身戎装、英气逼人的穆桂英,又看了看气质清雅、眉目含忧的晏安,最后,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亲兵手中那满满一筐翠绿欲滴、生机勃勃的土豆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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