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非但未见晴朗,反而愈发阴沉。铅灰色的苍穹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将稀薄的光线过滤成一种病态的惨白。那股自昨夜便开始弥漫的压抑与恐慌,非但没有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深地渗透进山寨的每一道墙缝、每一片瓦砾,乃至每一个人的眉宇之间。
空气粘稠得令人呼吸不畅,连风都似乎变得懒怠,只在低空打着旋,卷起尘埃,却带不走半分沉闷。寨中那口用于灌溉的老井,水面竟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浑浊泡沫,仿佛地底也受到了某种扰动。路旁那些顽强的格桑花,昨日只是微微伏低身子,今日却已是花瓣卷曲,色泽黯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萎靡。田间原本绿意盎然的秧苗,此刻也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
人心,这片“心域”最根本的基石,其浮动已从无形的感觉,化为了随处可见的痕迹。
往日里井然有序、充满烟火气的集体食堂,今日却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排队的人群中,一个面色焦躁的汉子因前头的人动作稍慢,猛地推了对方一把,低吼道:“磨蹭什么!赶着投胎啊!”
被推搡之人回过头,眼中竟也布满了血丝,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推什么推!急着去吃断头饭吗?!”
一言不合,两人竟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扭打在一起,粥碗被打翻,温热的米粥溅了一地。周围的人或冷眼旁观,或低声议论,竟无一人第一时间上前劝阻。
“住手!”韩文远及时赶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分开了两人。他衣衫略显凌乱,显然也是匆忙赶来。
那先动手的汉子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竟红着眼冲着韩文远吼道:“韩先生!你平日最是公允!你说,头领他……他当年干下那等事,是不是真的会连累我们所有人?!这鬼天气,这心里没由来的慌,是不是就是报应?!”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文远身上,那里面有恐惧,有猜忌,有茫然。韩文远心中一沉,他知道,那枚深埋的“扰魂符”正在悄然放大着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他强压下心中的忧虑,沉声道:“休得胡言!聚众斗殴,按寨规处置!此事日后自有公论,岂容你在此煽惑人心!” 虽弹压了下去,但那弥漫的不信任感,却如寒冰,难以轻易化开。
田间劳作的效率更是大打折扣。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手中的农具仿佛有千斤重。
“听说了吗?夫人气得病倒了,至今没出房门……”
“何止是病倒,我听说……是修行出了岔子!怕是……”
“完了完了,连夫人都……这寨子是不是真的要散了?”
“我就说,那等煞气冲天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带我们过安生日子……”
种种流言,如同瘟疫,在“扰魂符”无形能量的滋养下,疯狂滋生、变异。
主院之内,姬凰的房门依旧紧闭。贴身伺候的妇人端出来的早餐,原封不动地又被端了回去,只是那碗沿,隐约多了一抹未来得及彻底擦拭的、淡红色的痕迹。姬凰盘坐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流转着莹莹光辉的周身气息,此刻却紊乱不堪,时而灼热,时而冰寒。她试图再次导引灵元,修复受损的经脉,然而心神只要稍一凝聚,林枫那泣血的面容、萧烈沉痛的眼神、以及那漫天血雨的幻象便纷至沓来,引得她气血翻涌,喉头腥甜不断上涌。她不得不放弃,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包裹着她。这业火,焚心蚀骨。
就在这片山雨欲来、人心惶惶的沉闷达到顶点时,寨门处再次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喧哗——并非昨日的悲愤控诉,而是一种带着骄横与不耐烦的吵嚷。
这一次来的,是一支与山寨质朴、甚至略带粗犷的风格格格不入的队伍。三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虽因长途跋涉而蒙上了厚厚的尘土,车厢边缘剥落的金漆和车辕上精致的雕花,仍昭示着其造价不菲。随行的十余名家丁,虽面带倦色,但个个眼神倨傲,腰佩刀剑,顾盼间带着一股来自繁华之地、瞧不起穷乡僻壤的骄矜之气。
为首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公子哥。他面色带着纵欲过度的虚浮苍白,眼袋深重,但一双眸子转动间,却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他穿着一身云锦料子的宝蓝色锦袍,只是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了不少泥点。他利落地跳下马车,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极其夸张的懒腰,打了个响彻寨门的哈欠,仿佛刚从一个奢靡的梦境中醒来。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视着山寨的景致,从简陋的屋舍到面带菜色的寨民,最终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用一种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啧,这就是黑云寨?看着也不怎么样嘛,比本少爷想象的还要……返璞归真。这地方,我家马厩都比它齐整。”
他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用折扇指向闻讯赶来的韩文远,语气轻佻:“喂,那个看起来像管事的!听着,小爷我姓赵,名无奢,禹州赵家听说过吧?听说你们这儿是个能躲清静的好地方?赶紧的,给你们头儿通报一声,给小爷我准备个最宽敞、最干净……不,最好的院子!再备上好酒好菜,这一路,可把小爷我给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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