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子时。
京城在这个时辰本该沉睡,可今夜,不知多少府邸灯火彻夜未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连夏夜的蝉鸣都比往日稀疏,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早早噤声。
慈宁宫,佛堂。
烛火只点了三盏,光晕勉强照亮佛像悲悯的脸。太后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铜盆,盆里火苗跃动,映得她脸上明明暗暗。
秦嬷嬷跪在盆边,手里捧着一叠信笺,每递过一张,她的手就抖一下。纸张投入火中,边缘卷曲,墨迹在火焰里扭曲变形,最后化作灰黑的蝴蝶,盘旋升起。
这是第十五张了。
“显德二十二年三月初七,刘贵妃密信:陛下昨夜呕血,太医束手。玄诚道人言,可再添‘断肠草汁’三滴,加速。妾已照办。”
信纸在火中化为灰烬。太后闭上眼睛,佛珠在指间快速捻动。
“太后……”秦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些都是……都是当年的凭证啊。烧了,就真的没了……”
“烧了才好。”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了凭证,就没了罪证。哀家是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只要没有白纸黑字,谁敢说哀家做过什么?”
又是一张纸递过去。
“显德二十二年五月初九,柳弘密报:陈远已除,西北线可保无虞。都察院周正不听话,当速决。”
火焰吞没字迹。
秦嬷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想起周正一家十三口,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焦臭味三日不散。她当时还是个小宫女,跟着嬷嬷去送奠仪,看到那些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抬出来,其中一个还是三岁的孩子。
“继续。”太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太后……”秦嬷嬷终于忍不住,伏地叩首,“老奴……老奴怕啊。这些年,老奴每晚都做噩梦,梦见先帝,梦见刘贵妃,梦见那些死了的人……他们都在看着老奴……”
太后睁开眼,目光落在秦嬷嬷花白的头发上。这个跟了她三十年的老仆,知道太多秘密,也沾了太多血。
“秦嬷嬷,”她缓缓开口,“你跟了哀家多少年了?”
“三……三十一年。”秦嬷嬷颤声道。
“三十一年。”太后重复,“人生有几个三十一年?你从一个小宫女,做到慈宁宫掌事嬷嬷,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都是哀家给的。”
秦嬷嬷拼命点头:“是,都是太后恩典……”
“所以,”太后俯身,手指抬起秦嬷嬷的下巴,“现在,该你还恩了。”
秦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
太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进秦嬷嬷颤抖的手中:“这是‘安宁散’,服下后像是心疾突发,没有痛苦。明日,哀家会厚葬你,追封你为‘忠敬夫人’,你的侄子,哀家会提拔他做内务府主事。”
“太后!”秦嬷嬷瘫软在地,瓷瓶滚落一旁,“老奴……老奴不想死……”
“没人想死。”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总要有人死,才能让更多人活。哀家是太后,不能死。温慎行是左相,不能死。那该死的是谁?是知道太多秘密的老嬷嬷,是手里有账册的刘启山,是那些……已经没用的棋子。”
她捡起瓷瓶,重新塞回秦嬷嬷手中:“自己选。是体面地走,哀家保你身后哀荣,保你家人富贵。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秦嬷嬷懂了。
佛堂里死寂。只有铜盆中火焰噼啪,像在为谁送行。
许久,秦嬷嬷颤抖着手,拔开瓶塞。她看着那白色的粉末,又抬头看向太后。太后已经闭上眼睛,继续捻动佛珠,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老奴……”秦嬷嬷声音嘶哑,“谢太后……恩典。”
粉末倒入口中,和着泪水咽下。
半刻钟后,秦嬷嬷倒在蒲团旁,嘴角溢出白沫,身体抽搐几下,不动了。
太后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半生的老仆,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那波动就消失了。
“来人。”她扬声唤道。
两个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
“秦嬷嬷突发心疾,薨了。”太后澹澹道,“按一品女官礼制治丧,追封‘忠敬夫人’。她侄子秦安,擢升内务府主事。”
“是。”太监低头,抬走了秦嬷嬷的尸体。
佛堂里只剩下太后一人。她看着铜盆中最后一点余烬熄灭,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正浓。
左相府,书房。
温慎行坐在黑暗中,没有点灯。他手里捏着萧烬的回信,只有两个字:“可赴。”
萧烬答应来了。
这本该让他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他知道,今夜子时的会面,将决定温家的生死。要么,他拿出足够的筹码,换取萧烬的网开一面。要么……温家就会成为这场风暴中,第一个被连根拔起的参天大树。
门被轻轻推开,温玉堂探头进来:“父亲,马车备好了。”
温慎行转过身,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只知道吃喝嫖赌。可再不成器,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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