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钰安“暂返慈宁宫静养”的话音落下,如同在乾元殿凝固的空气里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滋啦”一声,无形的焦灼感瞬间弥漫开来,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都烫得蜷缩起来。
暂返慈宁宫?静养?
这七个字,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这哪里是“静养”?分明是近乎明示的“软禁”、“褫权”!是要趁着这弑君案掀起的惊涛骇浪,将这位垂帘听政多年、权柄煊赫的太后,从帝国权力的中心,生生拖拽下来,关回那座象征着尊荣却也意味着失势的后宫深处!
殿内那短暂的、因赵文璟等人附议而稍有活泛的死寂,被这更尖锐、更致命的提议,再次冻结,且冻得比之前更加坚硬、更加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丹陛之上,钉在太后那张已无人色的脸上。
太后的身躯,在杨钰安说出“暂返慈宁宫”五个字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身后便是坚实的凤座靠背,恐怕已当场瘫软下去。那层强行凝聚起来的、属于统治者的威仪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皲裂。她扶在断甲扶手旁的那只手,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又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被当众剥皮拆骨般的羞辱与恐慌。
暂返慈宁宫……静养……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放大,变成最恶毒的诅咒。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恭送”回那座冰冷宫殿,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前朝一切消息,往日依附她的臣子宫人避之不及,而萧烬、杨钰安、还有那个该死的陆清然,在外面将她经营数十年的势力连根拔起,将柳家和她彻底钉在弑君篡权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不!绝不!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濒死的恐惧,如同火山岩浆在她体内瞬间爆发,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防。那因震惊和虚弱而灰败的脸色,骤然涌上一股病态的血红,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连眼睛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杨——钰——安——!”
一声尖厉到几乎破音的嘶吼,从太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完全失了人声,更像某种受伤野兽的哀嚎。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威仪,猛地向前一步,半个身子几乎探出丹陛之外,手指颤抖地指向下方那位捧笏而立、神色平静的老臣,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瞬就要炸开。
“你……你好大的胆子!”她声音嘶哑破碎,却因极致的愤怒而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竟敢……竟敢让哀家……暂返慈宁宫?!哀家是当朝太后!是皇帝生母!是先帝亲封的皇贵妃!哀家在此听政,是奉皇帝旨意,是遵从祖制!你一个臣子,竟敢妄议哀家去处?!你眼里还有没有君父?!有没有祖宗法度?!啊?!”
她的话语逻辑已有些混乱,将“皇帝生母”、“先帝亲封”这些身份与“听政”的合法性胡乱捆绑在一起,试图用身份和地位压人,却暴露了内心的极度慌乱。
然而,她的怒斥还未完,下方那一片跪伏的柳党余孽中,终于有人被这绝境逼出了最后的凶性!
“污蔑!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一个近乎癫狂的声音陡然炸响,压过了太后的嘶吼。只见跪在文官中前列的一个身影猛地抬起头,连滚带爬地扑到殿中,正是礼部右侍郎,林翰儒!他是柳弘一手提拔的铁杆心腹,柳弘倒台后因其职位不算最高、且为人圆滑,暂时未被清算,实则早已惶惶不可终日。此刻见太后似乎也要被拉下马,深知自己绝无幸理,索性豁了出去。
林翰儒官帽歪斜,发髻散乱,涕泪横流,形象全无。他先是对着丹陛上的太后砰砰磕了两个头,嘶声哭喊道:“太后娘娘!您要为臣等做主啊!镇北王他……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然后他猛地转向依旧跪在御座前的萧烬,目眦欲裂,伸出颤抖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更恶毒、更诛心的指控:
“萧烬!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什么为先帝鸣冤?全是幌子!你分明是见陛下龙体欠安,太子年幼,便欲借这不知所谓的‘毒杀’案,构陷已故国舅,牵连太后,铲除异己,为你自己谋夺储君之位扫清道路!其心可诛!其行当诛!!”
“谋夺储君之位”!
这六个字,比“构陷国舅”更狠毒百倍!直接将萧烬置于“觊觎皇位”、“兄弟阋墙”的不忠不义之地!这是要将一场追查真相的朝堂辩论,彻底拖入你死我活的政治谋杀指控!
殿内再次哗然!就连一些原本中立或稍稍偏向彻查的官员,脸色也变了变。皇位继承,是帝国最敏感、最忌讳的神经。林翰儒这是要同归于尽,用最毒的污水,泼向萧烬!
“林翰儒!你血口喷人!” 跪在赵文璟身后的一位御史忍不住怒喝出声。
“本王是否觊觎储位,自有天鉴,岂容你这条柳家走狗狂吠污蔑?!” 萧烬终于缓缓站起了身。他跪了许久,起身时身形却依旧稳如山岳。他没有去看状若疯癫的林翰儒,而是再次转向太后,目光如寒潭深井,不见底,却透着刺骨的冷意,“母后,您也如此认为吗?认为儿臣今日所做一切,是为了那区区储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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