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句“废为庶人,迁居冷宫,非死不得出”的旨意,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乾元殿内,也在——曾经的太后,如今即将被剥夺一切尊荣的庶人耳中,轰然敲响。
有那么一瞬,太后完全僵住了。她瘫坐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赤着的双脚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披散的白发黏在泪痕狼藉的脸上,额前那块因重重磕碰而变得青紫淤血的伤痕,此刻正传来阵阵钝痛。但这些肉体上的不适,远远不及心中那瞬间崩塌的世界带来的、灭顶般的绝望与冰冷。
废为庶人……冷宫别院……非死不得出……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撞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穿她最后一丝幻想。她不再是高高在上、垂帘听政的太后,不再是皇帝的生母,甚至不再是一个有名字、有身份的人。她将变成史书上可能被寥寥几笔带过、甚至被彻底抹去的罪妇柳氏,在一个比冷宫更偏僻、更荒芜的“别院”里,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慢慢腐烂、发臭,直至死亡将她带走,而外界不会泛起一丝涟漪。
不!绝不!她,从一个小小的秀女,一步步爬上贵妃之位,在先帝后宫倾轧中存活下来,甚至间接促成了自己儿子的登基,以太后的身份执掌权柄十余年!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怎么能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像最卑贱的宫人一样默默死去?!
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即将崩溃的神经。然而,与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不同,这一次,一种更阴冷、更狡诈、属于后宫生存本能的东西,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复燃。
她不能硬扛了。皇帝的旨意已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金口玉言,无可更改。萧烬和那个妖女势头正盛,证据如山,她已无力从国法层面反驳。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利用她作为“母亲”这个唯一剩下的、或许还能刺痛皇帝的身份,进行最后的情感绑架,博取同情,搅乱局面!哪怕不能完全脱罪,哪怕只能争取到稍好一点的处境(比如软禁在条件稍好的宫室,保留最低限度的供应和尊严),哪怕只是让皇帝在处置柳家时稍存一丝手软,为哀家留下一星半点的血脉……也值得一试!
而“病”,尤其是被“刺激”引发的、看起来危在旦夕的“急病”,永远是后宫女人最有效、也最难被完全驳斥的武器。真病假病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起来”像,重要的是能在皇帝心里种下“母亲是被逼的、是可怜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便是逼死生母”的这根刺!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念头在柳氏混沌而绝望的脑海中闪过。她不再哭喊,不再咒骂,甚至连脸上那怨毒的表情都迅速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哀戚、极度脆弱、仿佛灵魂被抽空般的麻木与灰败。
她依旧瘫坐在那里,身体却开始细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失焦地望着御座的方向,却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轻的、梦呓般的呢喃:“陌城……我的皇儿……你好狠的心……娘的心……好痛啊……”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与刚才那尖厉的哭嚎判若两人。她一边呢喃,一边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手指用力地揪紧了那单薄的素白中衣,指节发白,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母后……不,你……” 萧烬皱眉,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心中警铃微作。他见识过太多战场上的诡计,也深知后宫手段的阴狠。这看似脆弱无助的姿态,背后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
陆清然也微微眯起了眼睛。作为法医,她对人体生理反应和伪装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柳氏此刻的表现,有些细节过于“标准”,比如那捂住心口的手,颤抖的频率和幅度,与其说是突发心疾的生理性颤抖,不如说更像一种刻意控制的、表演性的战栗。但她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冷静地观察着。
废太后对周围的反应恍若未觉,她的表演在继续,并且迅速“升级”。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苍白的脸上,那层灰败之色似乎更重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这倒是真的,源于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表演)。她揪着心口的手越来越用力,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向前蜷缩,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喘不上气的声音。
“呃……嗬……皇……皇儿……” 她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皇帝离去的方向,眼中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顺着皱纹滑落,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仿佛即将永诀的不舍,“娘……娘好像……不行了……好冷……宫里……好冷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眼神也开始涣散,仿佛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最后,她那只伸向虚空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像是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无声地向一侧倾倒下去,瘫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和那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到的喘息,证明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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