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最深处、守卫最森严的暖阁内,药气蒸腾,人影幢幢。以陈院判为首,十余名太医署最顶尖的医官,以及被特旨允许参与救治的法证司司正陆清然,正围绕着榻上昏迷不醒、脸色已泛起一层不祥青黑的萧烬,进行着一场与阎王争分夺秒的较量。毒刺被小心取出,置于特制的琉璃盘中,陆清然正以她所能调动的所有手段,分析毒素成分,寻找解毒之方。暖阁外,玄甲卫层层布防,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与此同时,前朝的旨意,如同冰封的河流,开始缓慢而坚决地渗透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座象征着后宫权力顶峰的——慈宁宫。
慈宁宫,在过去的十余年里,是大昱后宫最令人敬畏、也最令人向往的所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浸染着那位垂帘听政、母仪天下(至少表面如此)的太后的威仪与意志。宫人们行走无声,眼神低垂,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恭顺。每日前来请安的妃嫔、命妇络绎不绝,笑语中藏着机锋,恭敬里裹着算计。这里流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决定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朝臣的兴衰荣辱。
然而,自今日午时起,这座宫殿的氛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是一队身着玄色甲胄、面色冷硬的玄甲卫,取代了原本慈宁宫外那些身着锦袍、神情倨傲的侍卫。他们像铁钉一样钉在宫门各处,目光锐利如鹰,对任何试图进出的人进行最严格的盘查,面无表情,不容通融。慈宁宫那两扇往日总是象征性开启、实则畅通无阻的朱红宫门,在一声沉重的闷响中,被彻底关闭、落锁。门上贴上了盖有司礼监和内务府双重大印的封条,上面是皇帝亲笔朱批的四个字:“静养禁地”。
紧接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无庸,带着一队沉默而干练的太监嬷嬷,踏入了慈宁宫。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恭敬行礼,而是直接开始执行旨意。
“奉陛下口谕:即日起,慈宁宫一应事务,由司礼监代为打理。宫内所有逾制之物,悉数撤出,登记造册,收入内库。”
随着高无庸尖细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太监们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墙上那幅用金线绣着“母仪天下”四个大字的巨幅绣屏被取下,卷起;多宝阁上那些明显超越贵妃乃至皇后规制、镶金嵌玉的珍玩摆设被一件件装箱;连太后日常惯用的、椅背上雕有九凤纹饰的紫檀宝座,也被抬走,换上了一张普通的酸枝木圈椅。那些彰显着无上尊荣与权力的符号,正被一点点、无情地从这座宫殿里剥离。
宫人们被集中到前殿,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高无庸的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依旧平板:“宫内所有宫人,无论品级,一律重新甄别。凡与废太后(太后本家)有亲旧故交者,凡曾在柳弘、柳忠(柳府大管家)等案中有所牵连或传递消息者,即刻拿下,交由慎刑司审问!其余人等,暂留原职,然需严守本分,不得与外界传递任何消息,不得议论任何是非,违者——杖毙!”
几声压抑的哭嚎和求饶声响起,几名太监宫女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出去,剩下的宫人更是面无人色,将头深深埋下,恨不得原地消失。
高无庸处理完这些,才带着两名心腹老嬷嬷,穿过空旷得有些瘆人的回廊,走向慈宁宫最深处——太后的寝殿,长春仙馆。
寝殿内,光线昏暗。窗户被厚重的帘幔遮挡,只留一线缝隙,透入些许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以及一种……陈旧的、奢华的、却又死气沉沉的气息。
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庶人——正歪在一张临窗的贵妃榻上。她已经换下了那身狼狈的素白中衣,穿回了一件深紫色的常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簪着一支朴素的白玉簪。脸上的泪痕和污迹洗净了,甚至还薄薄敷了一层粉,试图掩盖那憔悴不堪的底色。但这一切刻意的修饰,反而更凸显出她眼神的空洞与灰败,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仅剩下华丽外壳的木偶。
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翡翠念珠,目光却直直地望着窗外那被宫墙切割成一小块的、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再期待。
高无庸走进来,躬身,声音依旧恭敬,却带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感:娘子。”
废太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娘子”……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割开了她最后的自尊。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高无庸,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潭水。
“高公公,”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是来送哀家……送我去冷宫别院的么?” 她甚至没有用“本宫”自称。
高无庸垂着眼:“陛下有旨,念及……旧情,且您凤体违和(指之前‘突发急病’),不宜即刻挪动。即日起,您便在这长春仙馆内……静养。一应饮食起居,由老奴指派专人伺候。宫中其他殿宇,将逐步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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