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夜。
宫宴从申时一直持续到亥时。乾元殿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皇帝以“庆贺北境大捷、赤焰山工坊剿灭”为由,宴请文武百官、宗室亲王、以及此次有功之臣。席间觥筹交错,歌功颂德之词不绝于耳。
陆清然坐在女官席中——这是礼部特设的位置,毕竟她是大昱朝第一位有资格参加宫宴的正三品女官。她穿着绯色官服,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只偶尔抿一口清茶。
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对面武将席首位的萧烬。
他今日穿着正式的亲王蟒袍,深紫底色,金线绣四爪行龙,威严庄重。席间不断有人上前敬酒,他都一一应下,但每次举杯只是浅酌,眼神清明。他的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好了许多,北境的风霜和新伤似乎已被华服和宫宴的热闹暂时掩盖。
但陆清然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放在桌下——那是他在赤焰山工坊被铁水灼伤的右臂,虽然已经愈合,但动作仍有些微的不自然。
宴至中段,皇帝起身,宣布放宫灯祈福。
这是上元夜的传统。数百盏特制的宫灯被内侍们抬出,每盏灯上都绘着祥瑞图案,灯下垂着丝绦,绦上系着小小的竹牌,供人书写心愿。
百官纷纷离席,来到殿前广场。
夜空晴朗,明月如盘,清辉洒在未化的积雪上,映出一片皎洁。宫灯次第点燃,橘黄色的暖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内侍们将灯放飞,数百盏灯缓缓升空,如同倒流的星河,向着明月飘去。
陆清然也领了一盏灯。灯是素白的,没有图案。她接过内侍递来的笔,犹豫片刻,在竹牌上写下四个字:
“真相得昭。”
很简单,很陆清然。
她正准备将竹牌系上,一个声音在身侧响起:“只求真相,不求其他?”
萧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也拿着一盏灯,灯上绘着踏云麒麟,威武灵动。他的目光落在陆清然手中的竹牌上,眼神深邃。
“真相就是我最想要的‘其他’。”陆清然平静地说,将竹牌系好。
萧烬看着她动作,忽然将自己手中的笔递过来:“帮我写。”
陆清然一怔:“你自己的心愿,为何要我写?”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写。”萧烬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过去二十年,我的心愿都很简单:战场得胜,朝堂安稳,国泰民安。但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从宫灯移到陆清然脸上:“现在这些似乎都有了,却又觉得……少了什么。”
陆清然接过笔,等着。
萧烬沉默了很久,久到旁边其他官员的灯都已经放飞,夜空被点点暖光点缀。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句:
“愿身侧之人,岁岁平安。”
陆清然的手微微一颤。
她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那盏麒麟灯,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情话,而是一个再郑重不过的誓言。
她垂下眼,在竹牌上写下这八个字。字迹工整,但笔锋比平时稍显滞涩。
两人同时松手,两盏灯并肩升空。
白灯素净,麒麟灯华贵,在夜空中越升越高,渐渐融入那片灯的星河,分不清彼此。
“陪我走走?”萧烬忽然说。
陆清然没有拒绝。
他们避开热闹的人群,沿着宫道缓步而行。身后远远跟着内侍和护卫,但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宫灯的光芒和月光交织,将积雪的宫殿轮廓勾勒得如梦似幻。
一路沉默。
直到走到太液池畔的湖心亭。亭子四面环水,此时湖面结了薄冰,映着月光,像一块巨大的琉璃。亭中早已备好炭盆,温暖如春。
萧烬屏退左右,连护卫都退到三十步外的廊桥入口。
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炭火噼啪作响,茶炉上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萧烬亲手沏茶——动作不算娴熟,但很认真。他将一盏茶推到陆清然面前。
“尝尝,北境带回来的雪顶茶。长在雪山之巅,一年只产三两。”
陆清然端起茶盏。茶汤清亮,香气凛冽,入口微苦,回味甘醇。确实好茶。
“王爷有话要说?”她放下茶盏,直接问道。
萧烬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还是这样,不喜欢绕弯子。”
“绕弯子浪费时间。”陆清然说,“而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裕亲王的威胁,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三个月期限,已经过去了十天。
萧烬收敛笑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镇北王,此刻竟像个不知如何开口的少年。
“清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些话,我思考了很久。从你在大理寺公堂上反告我开始,从你验尸查案、破解一个个谜团开始,从你深入赤焰山、带着证据凯旋开始……我一直在想。”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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