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五,巳时,御书房。
炭火烧得比平时更旺,将初春的寒意彻底挡在室外。但书房里的气氛,却比窗外的倒春寒更加凝重。
皇帝萧陌城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着三摞奏章——左边是朝臣们弹劾法政司“权力过大、有违祖制”的折子,右边是各地关于裕亲王旧部异常调动的密报,中间则是一幅摊开的、标注密密麻麻的北境边防地形图。
萧烬站在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支朱笔,正在图上圈出几个关键隘口。他的眉头紧锁,神情专注,但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御书房另一侧的动静。
陆清然坐在靠窗的矮榻上,面前是一张小几,几上铺着她从赤焰山工坊带回来的部分账册和书信抄本。她左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大昱律例疏议》,右手边是她自己整理的“蛛网组织架构推测图”。她低着头,手中的炭笔在纸上快速移动,时而停顿思考,时而写下几行字。
两人从辰时进宫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几乎没有交谈。皇帝问一句,他们答一句,除此之外,便是各自专注手头的工作。
但奇怪的是,这种沉默并不尴尬。
反而有一种奇特的默契在流动——像是两个顶尖的工匠,在同一间工坊里各自打磨不同的部件,但最终这些部件会组装成一台精密的机器。
“呼——”
皇帝终于放下最后一本密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抬起头,目光在萧烬和陆清然之间转了一圈,忽然笑了:“你们俩……还真像。”
萧烬和陆清然同时抬头,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皇兄何出此言?”萧烬问。
“都一样倔。”皇帝站起身,走到炭盆边烤了烤手,“一个宁可不要封赏也要推行什么‘法证独立’,一个宁可拖着婚约也不肯娶王妃——朕活了三十年,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这话说得随意,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话题的锁。
陆清然放下炭笔,平静地看向皇帝:“陛下,法证司若要真正发挥作用,必须独立于刑部和大理寺之外。否则,查案时难免受到各方掣肘,证据的客观性也会受到质疑。”
“朕知道。”皇帝走回御案后坐下,“但朝臣们说得也有道理——若法证司权力过大,无人制衡,岂不是成了新的‘酷吏’衙门?尤其是你,陆卿,你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裕亲王的案子若查不出铁证,那些弹劾你的折子,朕也压不了多久。”
这是事实。
陆清然这几天在法政司,已经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前来“拜访”的同僚多了,送来的“请帖”多了,甚至连她手下的几个书吏,都收到了“善意”的提醒——不要再跟着陆大人“胡闹”。
“所以臣需要时间。”陆清然说,“三个月,陛下允诺的三个月。只要找到铁证,一切非议自会平息。”
“那你呢?”皇帝转向萧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朕听说,陆卿拒绝了你求婚?”
御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萧烬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僵,笔尖在地图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直起身,将笔放回笔架。
“是。”他坦然承认,“她拒绝了。”
“为何?”皇帝问,目光锐利,“是嫌王妃之位不够尊贵?还是……”
“因为臣首先是法证司监正。”陆清然接过话,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王妃的身份会模糊臣的专业性,会让臣查出的每一个证据都蒙上‘特权’的阴影。法证司需要的是公信力,不是光环。”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忽然问:“那若朕赐你与萧烬平起平坐的身份呢?不是王妃,而是……与他同等品级的官职?”
这提议太大胆了。
大昱朝从未有过女官与亲王平级的先例。
陆清然还没回答,萧烬先开口了:“皇兄,不必。”
皇帝挑眉:“怎么?你舍不得分权?”
“不。”萧烬摇头,转向陆清然,眼神复杂而温柔,“清然说得对。她不需要依附任何身份,不需要借助任何光环。她就是陆清然——法证司监正,这就够了。给她加再多头衔,反而会掩盖她本身的光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应该,也只应该,以她自己的名字和官职,站在这个朝堂上,站在天下人面前。”
这话说得太直白,太坦诚。
连皇帝都愣住了。
陆清然看着萧烬,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那夜在梅林,她说出那些话时,虽然相信他会理解,但没想到他会理解得如此透彻,如此……毫无保留。
“萧烬……”她轻声唤他。
萧烬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骄傲,还有一种全新的、平等的光芒。他转身对皇帝说:
“皇兄,我与清然的事,让我们自己处理。眼下最要紧的,是裕亲王。”
他将话题拉回正事,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个红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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