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法正司正堂。
晨光透过新换的明瓦天窗洒进来,将这座原本属于刑部闲置库房的建筑照得通透亮堂。三个月前,这里还堆满积灰的卷宗和破损的刑具;三个月后,它已成为大昱朝最特殊、也最引人注目的官署。
正堂的布置很特别——没有传统官署常见的“明镜高悬”匾额,也没有威武的衙役雕像。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占据整堵东墙的巨大木质展板。展板上用细绳和铜钉固定着上百张图纸、证物照片(用西洋镜投影绘制)、案情关系图,以及用不同颜色丝线连接的线索脉络。
展板前,陆清然站在一张长条桌案后。她今日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特制的深青色工作服——窄袖收腰,下摆及膝,便于活动。长发全部束起藏在同色头巾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眼睛。
桌案上铺着三份厚厚的文书。
左边一份,封面上写着《大昱法证司章程(试行草案)》,共七章四十二条,详细规定了法证司的职权范围、办案流程、证据标准、以及与其他衙门的协作机制。
中间一份,是《各州府法政分司建设规划》,包括选址标准、人员编制、设备清单、年度预算等。每一页都有详细的批注和数据支撑。
右边一份,最薄,但最重要——《法证学堂筹建纲要》。这是陆清然花了整整十天,结合现代法医学教育体系和古代实际情况,制定的专业人才培养方案。
堂下站着二十余人。
有法政司现有的书吏、仵作、画师;有从大理寺和刑部调来的熟悉刑名的官员;还有几个通过特殊渠道招募的、对“格物致知”有浓厚兴趣的年轻士子。他们年龄不同,背景各异,但此刻都站得笔直,神情专注地看着陆清然。
“从今日起,法证司不再是一个临时查案的衙门。”陆清然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堂里清晰回荡,“它将成为大昱刑狱体系的基石——一个独立、专业、以科学证据为唯一判案标准的机构。”
她拿起左边的章程草案:
“这份章程,三日后将呈送陛下御批。核心原则有三:第一,法证司独立勘验,不受其他衙门干涉;第二,所有证据必须可检验、可重复、可追溯;第三,法证结论只对证据负责,不对任何人的意志负责。”
堂下一片寂静。
这些原则,每一条都在挑战现有的司法体系。
一个从江南刑部调来的老主事忍不住开口:“陆大人,下官斗胆一问——若法证司的结论与三司会审的意见相左,当以何为准?”
“以证据为准。”陆清然回答得毫不犹豫,“如果法证司的证据链完整无缺,而三司会审的结论与之矛盾,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三司会审漏掉了关键证据,要么——有人刻意扭曲事实。”
这话说得太直白,堂下响起轻微的吸气声。
陆清然不以为意,继续道:“当然,法证司的结论也需要接受监督和复核。章程第四章规定,重大案件的勘验结果,需由至少三名资深法证官独立验证,并留下完整的实验记录。任何人有疑问,都可以调阅原始记录重新检验。”
她顿了顿,看向那位老主事:“陈主事,您在刑部三十年,经办过大大小小七百余案。您应该最清楚——有多少案子,是因为证据不足而草草结案?有多少冤屈,是因为没有科学的勘验手段而无从申雪?”
陈主事沉默了。
他想起三年前那桩轰动江南的“富商杀妻案”。妻子暴毙,丈夫有重大嫌疑,但尸检只凭老仵作“口鼻有血沫”就断定是中毒,最后丈夫被屈打成招。半年后,真正的凶手——妻子的情夫——在另一起案子中落网,才供出实情。可那时,丈夫早已死在狱中。
如果当时有更专业的尸检……
“下官明白了。”陈主事深深一揖,“陆大人高瞻远瞩,下官愿全力配合。”
陆清然点头,拿起中间的建设规划:
“章程是骨架,分司是血肉。按照规划,今年之内,我们要在江南、陇西、蜀中、岭南四地,先行建立法证分司。每处分司配备基础勘验设备、专业法证官三人、辅助人员十人。明年,扩展到全国十三道。”
她走到墙上的巨大地图前——那是她请工部绘制的、标注了各州府人口、案件数量、现有刑狱资源的详细地图。
“选址标准有四:第一,交通便利,便于辐射周边;第二,当地刑狱案件量大,有实际需求;第三,有相对开明的地方官支持;第四——”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个点,“避开世家大族和权贵势力盘根错节的区域,减少不必要的干扰。”
一个年轻士子忍不住问:“陆大人,为何要避开权贵?法证司不是有陛下支持吗?”
“陛下的支持是后盾,不是盾牌。”陆清然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法证司要立足,靠的不是圣宠,而是公信力。如果我们一开始就陷入与地方权贵的缠斗中,哪怕最后赢了,也会给人留下‘党同伐异’的印象。我们要做的,是用实实在在的案子,证明我们的价值。等到百姓信了,地方官信了,那些权贵自然不敢轻易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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