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时初刻。
天牢甬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不同于昨日灰影那种刻意放轻的步履,这次的脚步声拖沓而散漫,带着狱卒特有的、对这份差事的麻木和倦怠。
陆清然睁开眼。
她一夜未眠,却不见疲态。此刻正坐在石床边缘,背脊挺直,双手平放在膝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收缩,像一只在暗处苏醒的猫。
脚步声在七号牢房外停下。
铁栅门上的锁链哗啦作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生涩的摩擦声。
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李三,也不是昨日那个老狱卒。而是一个面生的中年狱卒,身材矮壮,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到嘴角的刀疤,让原本就阴沉的面容更显凶恶。他手里提着一个木制食盒,食盒很旧,边角磨损得发亮。
“吃饭。”疤脸狱卒将食盒往地上一放,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陆清然没有动。
她静静看着那个食盒。
食盒是普通的松木材质,表面刷着暗红色的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盒盖边缘有一圈油渍,像是长期装油腻食物留下的。提手处磨得光滑,看得出用了很久。
很正常。
至少在表面上看,一切正常。
疤脸狱卒见她不动,有些不耐烦地踢了踢食盒:“聋了?叫你吃饭!”
陆清然这才站起身,走到食盒前。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观察那个狱卒。
疤脸狱卒站在门边,双手抱胸,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牢房,但陆清然注意到,他的眼角余光始终没离开过那个食盒。而且,他站的位置很微妙——刚好挡在牢门和食盒之间,如果她想突然冲出去,或者有什么别的动作,他会第一时间阻拦。
陆清然蹲下身,伸手去掀食盒的盖子。
指尖触到盖沿的瞬间,她顿了顿。
盖子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湿痕。
不是水,是油。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但她的指尖能感觉到那种滑腻的触感。而且,那湿痕的位置很怪——在盖子内侧靠近边缘的地方,像是有人打开过食盒,手指沾了油,不小心蹭上去的。
陆清然抬起眼,看向疤脸狱卒:“今日的饭,和平常不一样?”
疤脸狱卒眼神一闪,粗声道:“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天牢的饭!”
“昨天送饭的狱卒说,天牢的早饭是稀粥和窝头。”陆清然的声音很平静,“这个食盒,装过肉。”
她不是问,是陈述。
疤脸狱卒脸色微变:“你……你胡说什么!”
“松木吸味。”陆清然指了指食盒,“长期装油腻食物,木头会浸透油脂的味道。这个食盒,至少用了五年以上装肉菜。但天牢犯人的饭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肉。所以——”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这个食盒,不是天牢的。是你们从外面带来的。”
疤脸狱卒的额头渗出细汗。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囚,观察力竟然敏锐到这种程度。
“少废话!”他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作势要踢翻食盒,“吃不吃?不吃老子拿走!”
陆清然却已经掀开了盒盖。
食盒里有两层。
上层是一碗白米饭,米饭蒸得恰到好处,粒粒分明,散发着淡淡的米香。旁边还有一小碟青菜,炒得油亮,看着很有食欲。
下层是一碗汤。
排骨汤,汤色乳白,上面飘着几粒枸杞和葱花,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很丰盛。
丰盛得不像天牢的饭食。
陆清然端起那碗汤,凑到鼻尖闻了闻。
汤很香,排骨的肉香混合着药材的清香,还有姜和葱去腥后的鲜味。但她闻到的,不止这些。
在那些正常的香味之下,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苦杏仁味。
非常淡。
但到如果不是她常年接触毒物,对某些特定气味极度敏感,根本不可能察觉。
苦杏仁味……
氰化物。
或者说,这个时代最接近氰化物的毒物——苦杏仁中提取的“苦杏仁苷”,经过特殊处理,可以分解出氢氰酸。无色,微苦,有杏仁味,毒性极强,致死量很小。
而且,这毒下得很巧妙。
汤是热的,热气会挥发掉一部分气味。排骨汤本身味道浓郁,姜葱药材的香味足以掩盖那一点点苦杏仁味。如果不是她刻意去闻,根本发现不了。
陆清然放下汤碗,又端起那碗饭。
米饭看起来没问题,但她还是仔细闻了闻。
没有异味。
她又用指尖捏起一粒米,放在舌尖尝了尝。
正常的米味,没有异常。
毒只在汤里。
“怎么?”疤脸狱卒看她迟迟不动,催促道,“嫌不好吃?这可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专门。
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
陆清然抬起头,看向他:“是谁让你送的这顿饭?”
疤脸狱卒脸色一僵:“什……什么谁?就是天牢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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