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陈岱云出守吉安序
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冬至日,翰林院编修、茶陵人陈源兖奉命出任吉安知府。次日入宫谢恩时,皇上问道:“礼部奏章中提到,你妻子申请过旌表,可有此事?”陈源兖立即叩首谢恩:“臣妻蒙圣恩获准旌表孝行。”“她因何值得旌表?”陈源兖便简略陈述了妻子的事迹,约略说了十分之一。皇上听后赞叹不已,给予的慰勉之辞极为恳切。陈源兖出宫后,流着泪对人说:“天子竟能体察臣子家事,我陈源兖该如何报答圣恩?”
此前陈源兖曾患重病,其妻易安人不顾性命全力救治,最后割下手臂肉入药给他服用。陈源兖病愈后,易安人却染病不起,数月后产下一子,孩子满月时她便去世了。我曾为其撰写墓志铭,其中提到“忧劳成疾,终至不支”。灵柩归乡后,陈母对亲戚说:“她生前尽心侍奉我,又为陈家延续香火立下大功。”对乡邻也如此称颂。乡人将她的孝行上报官府,经礼部奏请,不几日陈源兖便接到出任吉安的诏命。此时陈源兖难以自持,常说:“我受君王厚恩,妻子又救我性命。这三重恩情未报,该如何偿还?”每每对人叹息,日夜愧疚不安。不久将离京赴任,我便上前劝慰道:
你的心意已近乎极致,但尚未明白持守之道。所谓忠孝,若每件事都要刻意追求,则日不暇给,关键在于践行内心不得不为之事,如此而已。人之初生,本都怀有对生命根源的不忍之心。先王制定侍奉双亲的礼仪,冬温夏凊、晨昏定省,父母患病则亲尝汤药,劝谏父母则声泪俱下,这都是顺应人情而制定的规范。侍奉君主的道理也是如此。父母养育我,而天地先于父母生养我,君主则是后天成就我的人。唯有对父母怀有不忘根本的不忍之心,才能推己及人爱护自身并延续子嗣;唯有对天地怀有不忘本源的不忍之心,才能将这份情感扩展至效忠君主并爱护百姓万物。
因此,人在家时恪尽子女本分,出仕则为朝廷效力、勤勉政事。这并非刻意追求虚名,而是内心有所感发,不得不如此作为。先王的教化衰微后,人们不能自觉遵循正道,才开始追逐名号而行事,内心却毫无触动。用美食奉养双亲,未必发自真心敬爱;恭敬地朝见君主,未必出于真诚尊崇。等到为官时,朝廷早上下令编查保甲,傍晚下令兴修水利、恢复常平仓,便挑选名目最光鲜的政令来张扬,全然不思考其中深意。外在的标榜如此浮夸,内在的修养却这般败坏。
所以虚浮的名目,正是使人丧失良知、败坏事务的根源。孔子说:“人若无仁心,礼仪又有何用?”这是说本心既已丧失,便不能用虚文来粉饰。贤者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应当从内心不得不为之事入手。盗贼横行,才不得不推行保甲制;旱涝饥荒,才不得不兴修水利、设立常平仓。若措施不合实际,便不得不反复思考,不断请教,直到尽善尽美为止。持之以恒地钻研,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古时有人割臂疗亲而立即见效,那是被逼到无可奈何的境地,其诚心已能穿透金石。如今有人虚慕奇行而向众人标榜说:“我要效仿古人割肉疗亲。”求名之念在心中炽烈,求效之情在表面流露,那么事到临头必定不会真做,即便做了也不会灵验。如此说来,你若想上不负君王父母,下不愧贤妻,便该明白如何行事了。我承蒙你以知己相待,除此之外别无他言。至于聚散缘由,则另作诗篇记述。
书学案小识后
唐鉴先生编纂《国朝学案》,嘱托我校对文字并付印。完成这项工作后,我恭敬地在书后题记:
上天化育万民,赋予他们刚健柔顺与五常之性,岂止是为了个人修养,更是要让他们教化百姓、改善世道,弥补天地间的缺憾。对于天下万物,没有不应该探究的。天地确立的法则,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律,百姓的生息繁衍,鬼神的真实情状,草木鸟兽的顺遂生长,乃至洒扫应对的日常琐事,都是我们本性分内应当关注的事。
因此说:“万物之理皆备于我。”人是天地之心。圣人的智慧足以通晓万物,才能足以随机应变而处处合宜。然而他们不敢放纵己见而刚愎自用,必定寻求权衡的标准来规范自己。以舜的睿智明哲,尚且勤于询问考察;周公遇到不合情理之事,便夜以继日地思考。孔子是圣人中的集大成者,却仍致力于钻研古籍、勤勉求知。颜渊、孟子这样的贤人,也说要“博学于文”,说要“集义养气”。要完善我们本性中的根本,就应当明了万物千差万别的等级;要通晓万物的差别,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接触事物而穷究其理。所谓“即物穷理”,是古代圣贤共同遵循的准则,并非朱熹一家的创见。
自从陆象山提出“本心”之说,明代王阳明继承其思想并发扬光大。其学说以“良知”为主旨,认为人心自有天理,不必支离破碎地向外物探求。天理固然存在于心。但若只凭目测巧技,不辅以规矩准绳,岂能确保无误?况且像舜、周公、孔子、颜回、孟子这样智慧超群之人,尚且勤于考察询问、夜以继日思考、钻研古籍、广博学习、积累道义,更何况资质平常之人,又受物欲牵累,却声称每个念头都不违背天理,这难道不是自欺吗?自此之后,追随此说者数以百计。虽有豪杰之士想纠正其偏颇,但每提出一种新说就产生新的弊端。高攀龙、顾宪成的学说以静坐为主,所重视的仍是知觉。这就是改变旧说而产生新弊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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