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依永墓志铭
郭依永,名刚基,又名立篪,姓郭氏。他是我的好友郭嵩焘(号筠仙,曾任巡抚)的儿子,也是我的第四位女婿。他自幼体弱多病,读书数年,家人仍叮嘱老师不要过分严厉督促。十四五岁时,郭嵩焘奉命出任广东巡抚,依永随父亲到南海官署生活,专心致志钻研学问,学业大有长进。后来随父亲返回湖南,更加仰慕古人着述创作的风采。从科举应试的经义、律赋、试帖诗,到唐代楷书、名家绘画,他都深入探究其中门径与意趣,而对古今体诗的研习尤其勤勉。
同治七年,郭依永以优异的考试成绩名列前茅,补为县学生员。父亲和兄长曾劝他专心攻读科举学业,暂时搁置诗歌创作。但依永认为人生志向应当远大,岂能只局限于科举应试。回家后他依然昂首吟咏,诗稿堆满房间。他与两位年过六旬的忘年交——龙光辅(字树棠)和东林老僧,时常相互唱和,乐此不疲。有时他骑着骏马,带着一个书童,傍晚时分去古寺游览,寻得佳句方归,以此自得其乐。
依永的诗作风格峻拔苍凉,如同秋夜骤起的风声,令万物感伤;又似看尽山河变迁,深知人生际遇难以把握。长辈们都诧异于名门少年不该有如此心境,东林老僧也曾询问缘由。依永自称每次作诗时,百般感慨自然涌来,无法抑制。最终他在同治八年十二月四日因病去世,年仅二十一岁。
依永的曾祖父和祖父都因郭嵩焘(筠仙)显贵而获赠荣禄大夫的封号。曾祖母、祖母以及母亲陈氏,都被追赠为一品夫人。他育有两个儿子:本含和本谋。另有一个女儿出生月余便夭折。临终前,依永按例被授予员外郎的官职。同治九年某月某日,将按照官员的礼仪将他安葬在某县某山。
可叹啊!年老丧子,仁慧者不得长寿,这都是世人所谓的不幸。然而圣贤之辈也有遭遇此等事的,难道上天所认可与否,与人间所称的善恶祸福之说,竟全然不同吗?抑或是人间万事纷纭变幻,造物主都无暇细察,任凭吉凶颠倒、毫无区别?天人感应的道理,自古以来就未有定论。依永在世时,他的诗作已颇能领悟得失如一、生死等同的境界。如今他既已离世,或许已豁然开朗、大彻大悟了。于是记述我所知之事,撰写铭文以告慰幽冥,也稍解筠仙的悲痛。铭文写道:
吾闻君子之畏天命,有如孝子之事庭闽。
(老夫尝闻君子敬畏天命,犹如孝子侍奉高堂。)
苟遭祸谪,敬受不疑。
(若遭祸患谪降,必恭谨承受而无怨尤。)
恭若申生,顺若伯奇。
(其恭顺可比申生,其柔顺可拟伯奇。)
又闻道家之言,与化推移。
(又闻道家有言,当随造化流转。)
纵心任运,有若委衣。
(纵放心神听凭时运,宛若委弃衣裳。)
虽宗旨之各别,要安命而无违。
(虽儒道宗旨各异,要皆安于天命而不违逆。)
览依永之诗篇,似多见道之词。
(观依永之诗章,字里行间多含悟道真言。)
胡含愁而郁郁,岂其中有不自持?
(何故心怀愁绪郁郁难解?莫非胸中自有难抑之情?)
修德之报或爽,虽神圣不能测其微。
(修德之报应或有差池,纵是圣贤亦难窥其玄机。)
主之人者为吾能为,主之天者吾安敢与知?
(人事可为者吾当勉力为之,天道运行岂敢妄加揣测?)
等死生于昼夜,信长短之有涯。
(视死生如昼夜更替,信寿夭本有定数。)
存者抑情而复礼,逝者奠魄而永绥。
(生者当克制哀思而守礼法,逝者魂魄永安得享祭祀。)
金陵楚军水师昭忠祠记
咸丰九年,现任侍郎彭玉麟在湖口修建水师昭忠祠,既已刻碑记载战事经过,又嘱托我撰写碑记。当时湖口以下,长江千里之地皆为贼寇所占。次年,金陵官军溃败,苏浙地区相继沦陷。国藩奉皇命总督两江军务,于是提议组建淮扬水师,由黄翼升统领。又过两年,再议组建太湖水师,委任李朝斌统率。
此后,黄翼升、李朝斌两支水师沿长江、沿海一路进抵苏州、松江及常州等内河水域;而上游湖北、湖南一带,只有彭玉麟与总督杨岳斌的水师仍如往常般驻守。咸丰十一年,官军收复安庆;同治元年,攻克芜湖、金柱关及东西梁山;二年,夺取九洑洲;三年,最终收复金陵。苏州省城及所属州县也相继平定,水师在此过程中功不可没。我因痛惜阵亡将士众多,于是又上奏在金陵修建昭忠祠,以告慰将士英灵。
自湖口以下,贼寇再未派出大队炮船与我军在水上交锋。然而我军将士临阵捐躯者,仍接连不断。至于那些高城坚垒,千炮暗伏之处,陆军正面进攻,水师从旁策应,往往城墙尚未攀越,尸首已堆积如山。有时连日围攻,最终仍未能攻克;有时伤亡惨重,仅夺下一处营栅。更有甚者,如九洑洲之战,连攻三四日,折损两千余人,虽在公庭奏凯庆功,却在私舍掩面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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