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与程昱退出书房后,刘乾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烛火将他摇曳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清冷的夜风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弑君……”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良知上。他想起初见卢植时,那位老臣对汉室的忠诚与无奈;想起荀彧每每谈及朝廷时,眼中那抹复杂难明的光;更想起自己初至汉末,也曾怀着一丝微茫的希望,或许能匡扶这倾颓的社稷。然而,现实的残酷一步步将他推向如今的位置。不打破曹操“挟天子”的优势,他即便拥有强兵猛将,在道义上始终矮了一头,统一之路将倍加艰难,徒增伤亡。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喃喃自语,试图用这句话说服自己,但指尖的微颤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这“小节”,是一条人命,更是延续了四百年汉祚的象征。
许都,汉宫深处。
夜色下的皇宫,远不如邺城或蓟城的将军府有生气。廊柱朱漆剥落,宫灯昏暗,巡逻的卫士脚步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这里与其说是天子居所,不如说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在靠近西苑,专司御药煎熬、器皿洗涤的“尚药局”偏院内,一个身影正借着微弱的水缸反光,机械地刷洗着堆积如山的瓶瓶罐罐。他是个哑巴,名叫阿丑,约莫三十许岁,面容呆滞,眼神空洞。没有人会多注意这样一个卑微的存在。
然而,此刻,阿丑那看似麻木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极致的恐惧与决绝。他的怀中,贴身藏着一个比小指指甲还小的蜡丸。这蜡丸,是数日前,一个自称能救他重病老母的“同乡”塞给他的。那人告诉他,只需每日在陛下专用的那只玉碗内壁,用指甲挑起米粒大小、无色无味的“珍稀药材”抹匀,持续数月,他母亲便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和一笔足以安度晚年的钱财。若他不做,或泄露半句,明日护城河里便会多一具无名老妪的浮尸。
阿丑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也不知道那“药材”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母亲的命握在别人手里。他颤抖着,借着清洗的动作,背对他人,用长长的、藏污纳垢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刮开蜡丸,将里面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晶莹膏体,均匀地涂抹在那只温润如玉、专供天子饮药的碗壁内侧。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将蜡丸残余塞回怀里,继续埋头刷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玉碗被其他内侍取走,呈往天子寝宫。年轻的汉献帝刘协,近来“感染风寒”,身体愈发虚弱,正需每日服药调理。他浑然不觉地接过玉碗,将那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那一点致命的“相思子”精华,便随着药液,悄然融入他的体内,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蓟城,“暗夜”总部。
这是一处隐藏在繁华街市下的地下建筑群,错综复杂,戒备森严。程昱坐镇中枢,面前是数条不断传来情报的渠道。
“目标已接触,确认控制其软肋。”
“一号‘信风’(指引导流言的棋子)已就位,身份:御史中丞冯硕门房。”
“二号‘信风’已就位,身份:议郎赵彦妻弟之酒友。”
“许都宫内‘枯叶’(指执行下毒的暗子)传来暗号:春雨已降。”(意为第一次下毒完成)
一条条冰冷的信息汇聚而来。程昱面无表情,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处理着这些关乎天下走势的讯息。他不需要感情,只需要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精准无误。贾诩的计策如同最阴毒的暗器,而他就是那个校准准星、确保一击必中的操盘手。
大将军府,内院。
刘乾终究无法安睡,信步走到了蔡琰居住的院落。院内隐隐传来清越的琴声,如泣如诉,带着一丝难以排遣的忧思。刘乾驻足聆听,知道这是蔡琰又在借琴音抒怀。她虽在幽州安定,但故园之思,家族零落之痛,以及对外界烽烟的不安,时常萦绕心头。
他轻轻走进院子,没有让侍女通报。月光下,蔡琰素手调弦,身姿婉约,眉宇间笼着轻愁。见到刘乾,她停下抚琴,起身相迎:“夫君,夜深了,还未安歇?”
刘乾握住她微凉的手,拉她一同坐在石凳上,叹道:“心中有些烦闷,听到你的琴声,便过来走走。”
蔡琰何其聪慧,察言观色,轻声道:“可是为了朝廷……为了许都之事?”她虽不直接参与军政,但身处权力中心,又心思细腻,自然能感受到那股暗流。
刘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幽幽道:“文姬,你说,这乱世之中,是否真的存在一条既不悖于良知,又能平定天下的道路?”
蔡琰沉默片刻,将头轻轻靠在刘乾肩上,低声道:“妾身一介女流,不懂军国大事。只知夫君自起兵以来,抚百姓,御外侮,兴文教,所行之事,皆是为让这世间少些颠沛流离,多几分安宁。妾身记得父亲曾言,‘大仁不仁’,有时……非常之举,或是为了更大的仁德。只要夫君心中始终装着天下苍生,而非一己之私,无论前路如何,妾身……都相信夫君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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