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所说的外部研讨会，规模不大，级别却很高。会议地点设在一家临湖的精品酒店，参会者除了少数几位像程默这样的产业巨头代表，更多的是来自国内外顶尖科研院所的学者，以及几家在生物启发计算领域崭露头角的初创公司创始人。
进入会场，林姝立刻感受到了与寰宇内部截然不同的空气。这里弥漫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与野心。讨论中没有层层审批的桎梏，没有利益版图的顾忌，有的只是对技术可能性的极致推演和碰撞。
林姝如同海绵吸水一般，汲取着这些前沿的思维火花。她看到了利用生物神经元原理设计的新型脉冲神经网络芯片，其能效比远超现有最优架构；听到了关于利用DNA进行超大规模数据存储与并行计算的惊人设想；还有团队在模拟细胞信号通路，试图构建具有自适应和自修复能力的分布式计算系统。
这些，正是她报告中提到的“可能重构底层逻辑的技术萌芽”。在寰宇内部，这些想法或许会被斥为“天方夜谭”，但在这里，它们是正在被严肃讨论和尝试的科研课题。
程默的出现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他并未过多寒暄，只是带着林姝，精准地找到几位关键人物进行简短交流。他介绍林姝时，语气平淡：“我们集团的林姝专员，负责相关方向的趋势研究。”
其中一位身材瘦削、目光锐利的年轻创始人，在听到林姝来自寰宇后，明显露出了惊讶和探究的神色。“寰宇？真没想到你们会对这个方向感兴趣。”他直言不讳，“我们还以为，你们的目光只会盯着那些能立刻带来百亿流水的大市场。”
林姝没有回避，坦然回应：“探路者的任务，就是去看那些暂时无法产生百亿流水，但可能定义未来市场的方向。”
那位创始人，名叫欧文，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容：“有意思。希望有机会深入聊聊。”
会议茶歇时，林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中感慨。寰宇大厦里看到的，是秩序井然的城市脉络，是资本与规则构建的钢铁丛林；而在这里，她看到的是一片充满原始生机和无限可能的广阔水域。两种风景，两种思维模式。
“看到了吗？”程默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同样望着窗外，“这就是窗外的风景。在寰宇的办公室里，看得再远，也跳不出那栋楼的框架。”
林姝深有同感：“这里的思维更活跃，更大胆。”
“但也更散乱，更缺乏将想法转化为现实所需的庞大资源和社会。”程默语气冷静，“初创公司有敏锐的嗅觉和破局的勇气，但往往死于资源和规模的不足。巨头拥有资源和规模，却常常在路径依赖中丧失敏锐和勇气。”
他转过头，看着林姝：“‘探路者’要做的，就是在两者之间架设桥梁。用巨头的资源和视野，去识别、孵化甚至收购这些窗外的‘火种’，同时，用这些火种，去点燃乃至改造巨头内部渐趋僵化的引擎。”
林姝心中一动。程默的野心，比她想象的更大。他不仅仅是想让寰宇规避风险，更想主动利用外部创新来刺激内部变革，甚至重塑寰宇的未来形态。
“但这很难。”林姝低声道，“内部的阻力……”
“所以需要策略，需要时机，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程默的目光深邃，“你亲身感受到了内部的惰性与阻力，也亲眼看到了外部的活力与可能。这种切身的体验，比任何报告都更有说服力。”
就在这时，林姝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周勉发来的信息，询问她研讨会的情况，并“提醒”她注意信息保密纪律，所有接触到的外部技术信息，都需要按规定流程报备。
这条信息来得恰到好处，仿佛一双眼睛一直在远处注视着他们。林姝将手机屏幕微微侧向程默。
程默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回复他，一切按流程办事。”
林姝照做了。她明白，这是一种无声的交锋。周勉在宣示他对她工作流程的管辖权，而程默，则示意她不必正面冲突，只需遵循规则即可。
研讨会结束后，在返回的车上，程默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回去之后，写一份这次参会的洞察简报。重点不是技术细节，而是分析这些外部‘火种’与寰宇现有业务可能产生的化学反应，以及我们如何构建一种机制，能够持续地、系统性地从窗外引入新鲜空气。”
“是，程董。”
“另外，”程默睁开眼，“欧文那个团队，保持联系。他们的技术路线很有特点，但商业化思路不清晰。你可以以个人学习交流的名义，先接触看看。”
林姝心中了然。程默这是在为她开辟一条绕过部分内部流程，直接与外部创新力量对接的隐秘通道。这既是机会，也意味着她将承担更大的责任和风险。
车子驶入市区，窗外的风景再次被寰宇大厦那熟悉的轮廓所取代。林姝看着那栋高耸入云的建筑，感觉却已截然不同。
她不再仅仅是从内部仰望它、试图在其中找到一席之地的初级员工。她现在仿佛站在一个独特的位置——一只脚仍深陷于寰宇内部复杂的权力与规则网络，另一只脚却已踏入了窗外那片充满未知与生机的广阔世界。
她既是内部的观察者，也是内外的连接点。
这种双重身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赋予了她一种奇特的视角和力量。
风暴依旧在寰宇内部酝酿，但她现在知道，在风暴之外，还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而她，正在学习如何同时驾驭这两片海域的风浪。
接下来的路，将更加复杂，但也更加清晰。
她需要将窗外的风景，转化为寰宇内部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语言”与“机会”。
这将是她下一场，也是更为关键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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