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镜司的书房里,烛火已燃至夜半,蜡油在烛台积成厚厚的一层,像凝固的琥珀。苏镜将王老实的日记摊在案上,指尖按着 “西域使团”“中元节祭祀” 几个字,指腹反复摩挲着泛黄的纸页 —— 上面的字迹歪斜却有力,每一笔都像是老陈头在临死前的呐喊。她抬头时,正撞见萧玦眼底的凝重,他捏着那半块沈家玉佩,指腹在边缘的裂痕上反复划过,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明日面圣,只提李广私藏毒药、篡改尸格便可。” 萧玦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烛火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至于谋反和西域勾结,证据还不够实。陛下生性多疑,最忌‘谋反’二字,三年前沈家案,就是因为有人扣了‘通敌’的帽子,才落得满门抄斩。如今我们没有李广和西域使者的密信,没有祭祀的具体地点,只凭一本日记,陛下只会觉得我们是为了查案,故意夸大其词。”
苏镜的指尖顿住了。她没想到萧玦会这么说 —— 王老实的日记里写得清清楚楚,李广要借人皮灯笼祭祀 “唤醒冤魂”,还要联合西域使团逼宫,怎么会是 “证据不足”?她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萧玦眼底,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度:“王爷是怕了?还是觉得,沈家一百三十七口的冤屈,比不上朝堂的安稳?”
萧玦抬眼时,正看见苏镜眼底的光 —— 那不是质疑,是失望,像极了当年北境战场上,他拒绝士兵求援时,那些将士眼里的神色。他放下玉佩,语气缓和了些:“陛下登基十五年,最在意的就是皇权稳固。三年前沈毅案,陛下明知有疑点,却还是判了满门抄斩,就是怕‘通敌’的罪名动摇人心。如今我们没有实据就提‘谋反’,陛下只会觉得我们是在挑拨离间,甚至会怀疑昭镜司的用心。”
“所以王爷就打算让柳氏白死?让老陈头躲在破庙里不敢露面?” 苏镜站起身,案上的烛火被她带起的风晃得剧烈摇曳,光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纹路,“您忘了刘安掌心的‘冤枉昭’?忘了张都尉死前说的‘对不起沈大人’?忘了柳氏被切成二十八块,每块都用丝线缝在石头上?这些人都是为了真相死的,我们要是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对得起他们吗?”
萧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指尖捏紧了茶杯,骨节泛白:“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查案要讲策略,不能逞一时之快。李广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六部,连大理寺卿赵文渊都被他拿捏。若是打草惊蛇,不仅扳不倒他,反而会让我们自己陷入险境 —— 昭镜司刚成立不久,若是被陛下猜忌,以后再想查案,难如登天。”
“险境?” 苏镜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冷意,“从踏入昭镜司那天起,我就没怕过险境。我怕的是,我们明明有线索,却因为怕这怕那,让真凶逍遥法外,让冤魂无处申冤。王爷怕的,恐怕不是李广的党羽,是陛下的猜忌吧?”
这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了萧玦的要害。他是景明帝的幼弟,自幼就活在 “功高震主” 的阴影里 —— 十年前北境大捷,他带兵凯旋,陛下却立刻收了他的兵权,派去封地闲置;三年前沈毅案,他想为沈毅说句公道话,陛下却冷冷一句 “皇弟是想替逆臣求情?”,让他从此不敢再提。这些年他看似闲散,实则步步谨慎,就是怕触了陛下的逆鳞。
“苏镜!” 萧玦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捏得茶杯微微发颤,“休得胡言!陛下是君,本王是臣,君臣之分不可逾越。”
“君臣之分,难道就要让无辜的人枉死?” 苏镜俯身凑近案前,目光锐利如刀,“王爷还记得昭镜司的宗旨吗?‘以镜照妖,以法斩邪’。若是连妖邪都不敢照,连邪祟都不敢斩,这昭镜司,和大理寺、刑部又有什么区别?和那些包庇李广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烛火的光映在苏镜脸上,她的眼神太亮,亮得让萧玦无处遁形。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人皮灯笼前,用银针挑着麻线说 “这是军中技法” 的模样 —— 那时他以为,这只是个有天赋的丫头,却没料到,她不仅懂验尸查案,还把朝堂的弯弯绕绕,看得这么透彻。
“证据我有。” 苏镜忽然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暗红色粉末,放在烛火旁,“这是从柳氏手帕上刮下来的香料,和西域使团进贡的‘迷迭香’一模一样,只是掺了曼陀罗花粉。刘安指甲缝里的粉末,张都尉中的‘牵机引’,都和西域有关 —— 这些难道不是勾结的证据?”
她又翻开王老实的日记,指着其中一页:“您看这里,王老实写了李广府里有个‘西域密室’,专门用来存放和使团交易的东西,还画了密室的位置,就在花园假山下。只要我们找到这个密室,拿到密信,就是铁证!”
萧玦看着瓷瓶里的粉末,又看着日记上的草图,喉结动了动。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多年的谨慎,让他习惯了 “留一手”—— 可苏镜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未昭雪的冤屈,难道要因为他的 “谨慎”,永远埋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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