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沉淀池边的石桌被太阳晒得烫手——手往上面一搭,“嘶”地就得缩回来,掌心里还留个热印子。
方正蹲在桌前,把三样东西“啪”地往桌上一撂:
烧焦的“三棵松”木牌边缘翘着黑渣,蹭一下沾得满手灰;
沾泥的粮袋袋口布标磨得发毛,蓝布粗纹里嵌着祭祀坑的黄土,抠都抠不下来;
带泥点的测绘图纸摊开时“哗啦”响,边缘红笔标的田埂线旁,还沾着几星三月的干泥,混着点碎碎的狗尾巴草屑。
“刘三,过来。”
方正声音不高,可流民们的嘀咕声一下子就没了。蹲在不远处草堆上抽旱烟的刘三身子猛地一僵,烟杆“哐当”砸在草堆上,烟丝撒了一裤腿,他慌忙去拢,手指还被烟锅烫了一下,“哎哟”一声缩回来。
磨磨蹭蹭站起来时,灰布衫后襟沾着草叶,袖口翘着截蓝线头——那线跟粮袋布标上的一模一样,是前儿个他扯断的。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往石桌上瞅,脚在草里蹭来蹭去,把草叶都蹭成了碎末。
流民们呼啦啦围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石桌圈得严严实实。
李四扛着锄头挤在最前头,锄头上的泥还没干,往下滴着水,砸在地上印出小泥坑;
王阿婆攥着个艾草香囊,香囊上的碎艾叶蹭得手痒,那艾草是卓玛从草原带来的,香味比本地的浓多了,闻着心里敞亮;
连昨天刚退烧的小娃都被娘抱在怀里,小手里举着啃剩的烤土豆,土豆皮沾着灰,嘴角还挂着薯泥,黏糊糊的。
“喊他干啥?前儿个他还咋咋呼呼,说粮袋是方大人埋的,想栽赃哩!”
张三凑在李四耳边嘀咕,眼睛直勾勾盯着刘三的袖口,
“你瞅他袖口那截线,跟粮袋上的布标线咋一个色儿?”
李四眯眼一瞅,还真像,刚要开口问,就被刘三的喊叫声截了回去。
刘三挪到石桌前,头扭向一边,眼角余光扫到粮袋上的“三棵松”布标,喉结上下滚了两滚,突然梗着脖子喊:
“假的!都是你们编的!这粮袋是昨儿夜里埋的,泥都没干透;图纸是瞎画的,想赖俺们士族!”
他边喊边往后退,手不自觉地攥紧袖口——想把那截线头藏起来。
这线是三月他帮张崇礼缝粮袋布标时扯断的,当时布标缝歪了,张崇礼还骂他“眼瞎手笨”,踹了他一脚。
“瞎画的?”
赵六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拽过图纸,指尖戳着上面的泥点和草屑,戳得图纸“咚咚”响,
“这泥点是三月十二测绘时蹭的——那天阴得很,祭祀坑边的狗尾巴草沾了泥,蹭在图纸上干了就成这样,你现在抠都抠不掉!再看这田埂线,这道弯是王五去年垦田留的,就为绕开老树根——当时俺还在图纸上标了个‘根’字,你敢说这是瞎画?”
他说着,把图纸凑到刘三眼前,
“还有这粮袋上的泥,都结了硬壳,指甲抠都抠不动,你说昨儿埋的?当俺们都是傻子咋地!”
王五挤过来,指着图纸上的弯线,脸涨得通红,手都有点抖:
“对!这弯是俺留的!那老树根扎得深,俺怕锄头刨断了伤苗,特意拐了个弯;赵六测绘时就蹲在这儿记,你问问李四,他当时还帮俺搬过石头呢!”
李四立马接话:
“没错!俺跟他一起搬的!那树根粗得很,俩人抬着都费劲!”
边上几个流民跟着搭腔:“俺见过那树根!”
“可不是嘛,那田埂就绕着树根拐了个弯!”
刘三眼皮跳得厉害,瞅着图纸上的“根”字,又摸了摸自己袖口的线头,心尖发慌——手心全是汗。
他还想嘴硬,胳膊一动,袖口的线头露得更明显了,手忙脚乱想藏,一扯,那线头竟勾住了粮袋上的布标线——布标猛地晃了晃,露出底下左密右疏的针脚。
刘三心里“咯噔”一下:这布标是他缝的,当时针脚没对齐,左边密右边稀,连歪的地方都跟现在一模一样!
“你……你这布标……”
刘三话都说不利索了,脸“唰”地白了,往后退了一步,脚绊在石桌腿上,“哎哟”一声趔趄,手撑在石桌上——烫得他“嘶”地抽气,手一缩,正好碰着那块烧焦的木牌,黑渣沾了满手,蹭得指缝里全是灰。
王阿婆往前凑了凑,攥着香囊递到他跟前,艾草香飘得他鼻子发酸:
“刘三啊,老婆子活了这六十年,啥瞎话没戳穿过?前儿个你在流民窟喊‘天罚’,说挖渠触怒了神明,喝草药没用——可俺喝了方大人煮的防风草,就两回,夜里咳嗽就止了;卓玛还在边上帮着烧火,你不也站在远处瞅着吗?这粮袋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布标还是你缝的,你咋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是!”
李四攥着锄头把,指节捏得发白,锄头尖在地上戳出小坑,往前冲了半步,被方正伸手拽住胳膊才停下,
“前阵子你烧草药堆,俺们从火堆里扒出的木牌,跟这桌上的一模一样!你还想赖?俺这就去县衙把张崇礼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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