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背上磨出了一大片红,” 陈雪望着窗外的月光,那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晚上睡觉翻身都疼,却跟没事人似的,第二天还照样来队里,从包里掏出瓶红花油,硬往我手里塞,说‘雪姐你给凌哥擦擦,他那脚再不治,该成瘸子了’。”
凌云的手指蜷了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记得那瓶红花油,玻璃瓶的,上面印着朵大红花,闻着有股刺鼻的药味。他擦了两天就扔在抽屉里,后来搬家时被杂物埋了,再没见过。他从没问过赵晓冉,她后背的红痕疼了多久,是不是像他脚踝的伤一样,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还有你感冒那次,” 陈雪拿起块苹果放进嘴里,果肉的清甜在她舌尖散开,“烧到三十九度,躺在床上哼哼,是晓冉把自己的棉被拆了,给你缝了个厚被套。”
那床被套是蓝底白花的,印着俗气的牡丹图案,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生手的活。凌云当时盖着觉得沉,像压了块石头,还跟她说 “太厚实了,压得慌”。赵晓冉挠着头笑,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憨态:“我妈说棉花多了才暖和,我缝了半宿呢,手指头都戳破了。” 他现在才想起,那段时间赵晓冉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说是 “衣柜里找出来的,不冷”,其实是把自己新买的羽绒被拆了,把里面的棉絮全塞进了那个丑丑的被套里。有天早上他起夜,看见她蜷缩在值班室的沙发上,盖着件薄薄的军大衣,冻得缩成团,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总说你爱吃辣,” 陈雪的声音软下来,像浸了温水的棉花,“每次队里聚餐,她都提前半小时去饭馆,跟后厨师傅说‘多放辣椒,越辣越好,我凌哥就好这口’。其实她自己吃不了辣,每次都得备着三瓶冰汽水,一边吃一边吸溜,眼泪辣出来了还嘴硬说‘过瘾’。”
凌云想起那些聚餐的夜晚,灯光昏黄的小饭馆里,油烟味混着酒气在空气里蒸腾。赵晓冉举着玻璃瓶装的汽水猛灌,喉结上下滚动,鼻尖红得像颗熟透的樱桃,眼睛里水汪汪的,却总往他碗里夹最辣的那几块肉。有次他说 “你少吃点辣,看你辣的”,她把汽水往桌上一顿,梗着脖子说 “我乐意”,转脸却偷偷把他碗里的辣椒挑出来,埋在自己米饭底下。他以前觉得她是凑热闹,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 —— 你喜欢的,我就算受不了,也想让你尽兴。
“你档案里的照片,都是她帮你整理的。” 陈雪忽然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去年评先进个人,要交历年的工作照,你自己都找不全,是晓冉在档案室蹲了三天,从一堆旧报纸、老档案里一张张剪下来,又跑了三趟照相馆过塑,整整齐齐贴在个深蓝色的本子里给你。”
那本相册他还留着,放在书柜最底层,深蓝色的封面,边角磨得有点毛,像只老实的旧猫。里面的照片有的泛黄,有的带着折痕,每张下面都用娟秀的字写着日期和事由。他当时翻了翻就放在一边,没注意到最后一页夹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赵晓冉歪歪扭扭的字:“凌哥,你年轻时真帅,比电影明星还帅。” 字迹被水洇过,有点模糊,像是写的时候太用力,把笔尖都戳破了。
“她刚来队里那年,才二十岁,扎着个高马尾,跟在你身后转,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陈雪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像被月光熨过,显得格外柔和,“你出警她跟着记笔录,钢笔水蹭得满手都是;你开会她跟着抄笔记,字写得跟蜘蛛爬似的,却记得比谁都全;你修警车她就蹲在旁边递扳手,递错了还不好意思地吐舌头,说是‘跟凌哥学本事’。有次你教她写报告,说她字太潦草,像鸡爪刨的,第二天她就买了本庞中华的字帖,天天躲在值班室练字,手上磨出了茧子,还跟我炫耀‘雪姐你看,我这字是不是进步了’。”
凌云想起赵晓冉的字,确实比刚来时长进多了,一笔一划的,带着股认真的憨劲,像个努力学步的孩子。他以前只随口夸过一句 “有进步”,没看见她值班室抽屉里那本写满了的字帖,纸页都翻得起了毛边,上面还有几滴风干的墨迹,像不小心溅上的星星。
“上个月你生日,” 陈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怕惊扰了什么,“她跑了老远的路,去给你买那家老字号的糖糕。”
那天早上他起床,看见值班室桌上放着个油纸包,糖糕还热乎着,甜香漫了一屋子,像把整个春天都装了进来。赵晓冉趴在桌上打盹,头发乱糟糟的,像团被风吹过的草,嘴角还沾着点糖渣,像只偷吃完蜜糖的小松鼠。他叫醒她,问她咋不多睡会儿,她揉着眼睛笑,睫毛上还沾着眼屎:“怕来晚了卖完了,那老头的糖糕每天就做五十个,去晚了抢不着。凌哥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当时狼吞虎咽吃了三个,只觉得甜得发腻,没问她是几点起的床,也没问她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走了十几里夜路,怕不怕黑,怕不怕路边窜出来的野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