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议室的门合上时带起一阵风,把走廊里的脚步声卷成模糊的絮语。吊扇叶片上积着层薄灰,转起来时“吱呀”轻响,倒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得松动了些。空气里飘着李姐手帕上的茉莉香皂味,混着赵晓冉没忍住的抽泣声里带的咸涩,还有王局长搪瓷杯里老茶渍的焦香,几样味道缠在一起,竟比严肃的会议多了几分活人气。
王局长摘下警帽,露出被压得贴头皮的短发,指腹在发顶耙了两把,翘起的发梢像刚破土的麦芽,带着点不服帖的劲。“都坐。”他指了指前排的木椅,自己拉开最中间那把,椅腿在地毯上蹭出“沙沙”的响。搪瓷杯被他推到桌角,杯沿的茶渍圈像年轮,圈住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午后。
李姐这才从桌沿直起腰,孙萌萌扶她坐下时,李姐的手还在抖——不是怕的,是刚才捏着二等功证书太用力,指节泛着白。她掏出手帕擦眼角,蓝底白花的帕子边角磨得起了毛,是女儿去年生日送的,上面还留着小家伙用彩笔涂的歪扭爱心。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王局长倒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在大会上柔和了八度:“老李,家里那口子的膝盖怎么样了?上回听你说阴雨天疼得直咧嘴,找着专家看了没?”
李姐的手顿在半空,帕子边角垂下来,在膝盖上轻轻晃。“看了看了,”她嗓子有点哑,带着点受宠若惊的不好意思,“王局您还记着啊……省医院的老专家给开了膏药,黑黢黢的像块炭,贴上倒真管用,这礼拜没喊疼了。”
“管用就好。”王局长指尖在膝盖上敲着,节奏慢悠悠的,像在数着什么,“要是需要人陪他去复诊,跟办公室说一声,给你调个早班。别寻思‘不给组织添麻烦’,你在这儿干了十五年,户籍科的章盖了多少本户口本,比谁都清楚——咱们警察的家,也得有屋檐遮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姐鬓角新冒的白发上,像落了点雪,“你家丫头明年该上学前班了吧?想上对门的实验幼儿园?我跟园长熟,让她给留个名额,离得近,你中午还能回家给孩子热口饭。”
李姐的眼圈“唰”地红了,这次不是委屈,是暖的。她在局里待了三任局长,老局长记她爱喝浓茶,前局长知道她女儿怕黑,可没人像王局这样,把她随口提的“婆婆想办居住证”“丈夫膝盖疼”“女儿要上学”都记在小本子上。手里的手帕攥得更紧,布料被指腹捏出深深的褶子:“谢谢您王局……真不用,家里都能应付,您别为这点事费心。”
“费心?”王局长板起脸,眉峰挑了挑,眼里却没火气,“你在窗口给群众办手续时,咋不说‘别给我费心’?咱们是穿警服的,可也是当爹当妈的,谁家没本难念的经?藏着掖着才是给组织添堵,解决了,才能甩开膀子干活。”他转向赵晓冉,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着什么似的:“晓冉,手还抖不?那天在医院看你端水杯都晃,没留下啥后遗症吧?”
赵晓冉赶紧把右手往身后藏,手背那道浅疤在日光灯下看得清楚——是上次被嫌疑人推搡时撞在铁皮柜上划的,当时流的血把崭新的户口本都染红了。“不抖了王局,”她头埋得低,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医生说就是吓着了,让我少熬夜,慢慢就好了。”
“别听他的,”王局长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小本,塑料皮磨得发亮,翻开时纸页“哗啦”响,“我给你个电话,省医院神经科的张主任,我老战友,当年在边境缉毒时,他给我缝过肚子上的枪伤。你明儿就去,提我名字,让他给你好好查查,甭怕花钱,局里能报。”他撕下写着号码的纸,纸边毛毛糙糙的,是从本子上硬扯下来的,“这老爷子脾气倔,但治手抖比谁都拿手。”
赵晓冉捏着那张纸,指尖有点麻,纸角的蓝黑墨水蹭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邢菲拎着保温桶进来,里面是熬得糯糯的小米粥,孙萌萌趴在床边给她读笑话,手机屏幕亮到后半夜——原来除了处分决定上的“严重警告”,还有这么多人在偷偷给她搭着台阶。
“萌萌,”王局长看向孙萌萌,这姑娘还在那儿偷偷抹眼泪,泪珠掉在制服前襟上,洇出小水点,“哭够了没?再哭眼睛该肿成核桃了,下午群众来办户口,还以为户籍科新来了个熊猫呢。”
孙萌萌“噗嗤”笑出声,赶紧用手背擦脸,脸颊上两道泪痕像画歪的眼线,倒显得眼睛更亮了。“不哭了王局,”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我以后跟晓冉形影不离,她去打水我拎壶,她去厕所我站岗,保证再出不了岔子!”
“这才是咱户籍科的丫头。”王局长点点头,目光落在凌云的伤臂上——绷带换了新的,却还能看出下面肿着的弧度,“凌云,伤口换药了没?邢菲那丫头说给你找了去疤膏,拿到了?”
凌云愣了一下,没想到邢菲会跟局长提这茬。那天在医院,她把药膏塞给他就转身抓嫌疑人去了,军靴踩在走廊里“咚咚”响,留给他个风风火火的背影。“换了换了,”他活动了下胳膊,绷带勒得有点紧,“邢队估计忙忘了,我回头自己找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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