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籍科的日光灯管每天早上七点准时亮起,电流通过灯管的“嗡”声像只醒得最早的虫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爬。墙上的红绸喜报被灯光镀了层金边,“集体一等功”五个金字闪得人不敢直视,旁边的白版处分决定却素净得刺眼,黑字白纸像摊开的检讨书,连空气都带着点严肃的味道。
第一波来办事的多是晨练完的老人,裤脚还沾着露水,手里攥着揉皱的户口本,进门时先被那抹红晃了眼。张大爷拄着枣木拐杖,往喜报前凑了两步,拐杖头在水磨石地上敲出“笃笃”的响,惊得窗台上的绿萝抖落片叶子。“嚯,小李,你们科得奖状啦?”他眯着老花眼,手指在红绸子上戳了戳,绸面滑溜溜的,像摸在新被面上,“比我家孙子得的三好学生奖状气派多了!”
李姐正低头核对着档案,鼻梁上架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推了推,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是呢张大爷,托大家的福。”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目光越过屏幕,落在“记大过”三个字上方的白版上,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又很快移开,“您今天来办啥?还是给大妈查社保记录?”
“给我家老婆子办居住证。”张大爷从蓝布兜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时“咔啦”响,里面装着身份证、照片,码得整整齐齐。他眼睛却没离开白版,眉头慢慢皱成个疙瘩,拐杖头差点戳到纸页上:“这……这咋还有处分?”他指着“李芳 记大过”那行字,声音突然低了八度,“你们犯啥错了?是不是上次那个拿刀的?我那天在公园晨练,听见警笛声往这边跑,就看见救护车呜哇叫着开走了。”
孙萌萌正给赵晓冉递水杯,粉色保温杯上印着只兔子,是赵晓冉昨天新买的,杯沿还沾着点豆沙色口红印——她说“抹点颜色显得精神”。闻言赶紧接话:“大爷,是我们前段时间没按规矩办事,让坏人钻了空子,差点伤着群众。”她把水杯放在赵晓冉手边,杯底在柜台上蹭出轻响,“这处分是给我们敲警钟呢,以后绝不再犯。”
张大爷“哦”了一声,眼睛在喜报和白版之间来回转,像在掂量着什么。突然叹了口气,拐杖往地上一顿:“也是,过日子跟你们办事一样,不能光想着风光,得记着摔过的跟头。”他从布兜里掏出个苹果,红通通的,往柜台上一放,“给孩子们吃,我家树上结的,甜着呢。昨天摘的时候还想,你们肯定爱吃这口。”
苹果在阳光下泛着光,孙萌萌刚要道谢,就见张大爷已经背着手往外走,拐杖敲在地上,“笃笃”的响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暖。
上午十点多,办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叫号机“请A07号到2号窗口”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小姑娘抱着户口本,站在喜报前看得入神,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歪在一边,是被风吹的。她妈在旁边填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响,突然抬头问:“同志,你们这又立功又受罚的,是出啥事了?”
赵晓冉正在整理身份证,指尖顿了顿,手背上的浅疤在灯光下看得清楚——那道疤总在阴雨天发痒,像在提醒她那天的事。她想起周立群的刀划过来时,空气里的铁锈味,还有凌云扑过来时带起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贴在脸上。“是我们工作上有疏漏。”她轻声说,把身份证按顺序排好,边缘对齐得整整齐齐,“以后会更小心的。”
“现在的警察不容易啊。”女人叹了口气,笔尖在“暂住地址”那一栏停了停,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点儿。“我表哥也是警察,在派出所当片儿警,上次抓小偷摔断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我姑心疼得直掉泪。”她抬头看了眼白版,又看了看喜报,突然笑了,“能立一等功,说明你们是真干实事的,受点处分不算啥,改了就好。”
孙萌萌在旁边听着,偷偷拽了拽赵晓冉的衣角,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点热乎气。昨天林薇来送文件,说她在菜市场听卖豆腐的王婶议论,说户籍科的警察“拿命换了奖状”,当时孙萌萌还红了眼眶,觉得委屈。现在听着这话,倒觉得那点委屈像颗化了的糖,只剩点甜了。
小姑娘突然拽着她妈的袖子,指着喜报上的红绸子:“妈,这个红布布真好看,比学校的流动红旗还亮。”她踮起脚,想去够垂下来的绸带,被她妈轻轻拉住:“别乱碰,这是叔叔阿姨用辛苦换来的。”
中午休息时,户籍科的人刚泡上方便面,就见邢菲拎着个保温桶进来,军靴在地上敲出“咚咚”的响。“张队让我送点饺子。”她把桶往桌上一放,揭开时冒出白汽,韭菜鸡蛋馅的香味漫开来,“刚从食堂抢的,还热乎。”
孙萌萌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就被邢菲拍了回去:“先洗手。”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喜报和白版,落在孙萌萌写的“规矩是块砖”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字丑了点,道理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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