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装饰的残余色彩还零星点缀着L2生命层生态农场“曙光”的金属廊柱,空气里漂浮着营养液培育出的番茄和黄瓜的清新气息。
瓦莲京娜·伊万诺娃像只轻盈的云雀,在排列整齐的作物架间穿梭,这在D6这个色调冰冷、信息高度管制的钢铁堡垒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看,瓦利亚!你的狐狸姐姐戴着你的礼物呢!”一个正在检查水培系统管线的女技术员压低声音,朝旁边的同事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惊奇和探寻的笑意。瓦莲京娜骄傲地扬起小脸,用力点了点头。
消息像无形的电波,沿着D6错综复杂的通道网络悄然扩散。在L1驻防层的食堂,在L5科研层的休息室,甚至在通往核心区的升降平台上,低语在人群中蔓延。
“听说了吗?指挥官......收下了那孩子的发卡,还戴着。”
“彼得罗夫工程师那次之后,她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也许......也许没那么‘冷’了?”
一种试探性的暖流,在冰冷的设施内部悄然滋生。人们开始重新审视那位永远沉默、永远高效、永远笼罩在非人光晕下的最高指挥官。黑色发卡,这个微不足道的物件,被赋予了超越其本身的象征意义,一个可能的、人性解冻的信号。
节日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在一条连接L3能源层与L4智库层的主通道内,技术员伊万·索科洛夫深吸了一口气,手心微微出汗。他怀里抱着几份需要送往B7-Δ外围处理终端的例行维护报告。
通道宽阔,灯光冷白,只有恒定的通风系统嗡鸣作为背景音。远远地,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白狐正以标准态行走,步态精确,无声无息,像一道移动的黑色剪影。她依旧穿着那身恒定的作战服,防毒面具遮蔽了面容,及腰的银发在冷光下流淌。瓦莲京娜赠送的那枚黑色发卡,在她左侧鬓角上方清晰可见,与她整体的冷硬气质形成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反差。
索科洛夫的心脏怦怦直跳。机会!他加快了脚步,在距离白狐大约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挺直身体,用尽可能清晰但不过分响亮的声音开口,脸上努力挤出节日应有的、略显僵硬的微笑:
“新、新年快乐,指挥官!祝您......祝您在新的一年里......”
他的祝福语没能说完
白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的身体甚至没有朝他所在的方向偏移一度角。只有她头顶那对覆盖着细腻白色毛发的类狐耳,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极其明显地、如同雷达捕捉到不明信号般,猛地向后平贴,紧紧压伏在银发之上.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充满了无声的、冰冷的警告意味。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索科洛夫所在的空间。
索科洛夫的笑容僵死在脸上,后半句祝福噎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他抱着文件的手臂僵直,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白狐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脸颊,冰冷刺骨。
她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管道,或者一团不存在的空气。只有那向后平贴的狐耳,如同两柄无声的冰刃,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试探性的善意和刚刚萌芽的亲近念头。
通道里只剩下索科洛夫僵立的身影,以及白狐那稳定、精确、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最终被庞大的通风系统嗡鸣彻底吞没。他怀里的文件边缘,被汗水微微浸湿。
类似的情景在设施不同角落悄然上演。一位轮休的护士在L2医院走廊,看到白狐经过时,尝试着微笑点头致意,得到的是毫无反应、径直走过的漠视。
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在电梯里与白狐“共处”狭小空间,紧张得手心冒汗,鼓起勇气轻声问候了一句“日安,指挥官”,换来的只有电梯门打开后白狐头也不回的离去,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杏仁气息。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将一颗微弱的火种投向万载玄冰,瞬间熄灭,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和挫败感。
“还是老样子......”护士在休息室里叹气,对着同事摇头,“那发卡......大概只是......只是不讨厌那孩子吧?”
“别想了”,年长的清洁工用拖把敲了敲金属地板,发出沉闷的回响,“她是‘白狐’,是设施的心脏,不是我们隔壁的邻居。那东西戴在她头上,和我们隔着整个地幔的距离呢。”
黑色发卡带来的短暂暖意迅速冷却,凝结成一种更为复杂的隔阂。善意与敬畏之间那条本就深不可测的鸿沟,非但没有被填平,反而因为这次群体性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失败,变得更加清晰和令人绝望。
她的“人性”表达,如同深海中转瞬即逝的发光水母,美丽却致命,只向极其特定的坐标——瓦莲京娜的童真、彼得罗夫建立的战术默契中吝啬地短暂显现。对于绝大多数人,那枚发卡,不过是在永恒的冰冷雕像上,多了一件同样冰冷的装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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