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绝情殿,被一种沉静到近乎凝固的光阴包裹着。
日头已略微偏西,阳光从高而阔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光洁的玉砖地面上投下整齐的、被窗格分割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在光柱中缓慢地、无声地飞舞,像一场静默的雪。
藏书阁位于绝情殿最幽静的西侧,三层,层层累叠的书架高耸至穹顶,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玉简、卷轴。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纸张、墨香、以及某种陈旧木料混合着淡淡灵草防蠹的气息。这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流动的细微声响,静得仿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淌的尺度,化为了某种可以被触摸的、厚重的实体。
骨头坐在临窗的一张宽大梨木书案后。案上摊开了数卷古籍,还有她随手记录心得的玉简。她微微蹙着眉,指尖在书页一行古老而晦涩的符文上缓缓划过,口中无声地默念着对应的注解。阳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肩膀上,将她烟青色的衣袖染上了一层温润的暖金色,也让她低垂的侧脸轮廓,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柔和清晰。
她在这里已经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自晨间练剑,得他那一式无声点拨,又鬼使神差问出那句话后,她便有些心绪不宁。那“无碍”二字,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至今未散。为了驱散这莫名的纷乱,也为了继续追索体内“种子”与洪荒之力的线索,她用过简单的午膳,便径直来了这藏书阁,一头扎进这些艰深晦涩的古籍里。
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研读一卷关于上古巫祝祭祀与天地灵力感应的残卷。这卷典籍年代久远,记载的文字是一种近乎失传的古体,字迹多有模糊,文法也极为佶屈聱牙,理解起来异常吃力。但她看得极慢,也极有耐心,时而对照旁边摊开的另一卷《上古符文通解》,时而在玉简上记下疑点或推测。
渐渐地,周遭的一切——浮动的微尘、倾斜的光影、甚至时间本身——似乎都从她的感知中淡去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书页上那些扭曲古老的字符,以及字符背后所描述的、关于力量、祭祀、天地交感的神秘图景。
就在她试图理解一段关于“以血为引,沟通地脉幽冥”的诡异记载,眉心越蹙越紧,几乎要打起结时——
一股极其清冽、悠远、带着雪后松针般冷香的茶气,毫无征兆地,侵入了这片被故纸堆气息独占的空间。
那香气很淡,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陈旧的墨香与纸张气味,如同一缕冰泉,倏然流入了燥热的午后。
骨头微微一顿,从书页中抬起眼。
一只素雅莹润的白玉茶杯,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书案一角,恰好在那道斜射的光斑边缘。杯中之物并非她惯常在绝情殿饮用的、灵气浓郁的灵雾茶,而是一种色泽更浅、近乎琥珀色的茶汤,热气袅袅,那清冽冷香正源自于此。阳光照在薄如蝉翼的杯壁上,几乎能透出光来,茶汤在其中微微荡漾,漾开一圈圈细密的金芒。
她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白子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书案一侧,与她隔着约莫三四步的距离。他今日并未穿那身标志性的月白长袍,而是一件更家常些的银灰色广袖深衣,少了些许出尘的仙气,却多了几分内敛的温雅。他手中也端着一只同款的白玉茶杯,杯身被他修长的指节松松圈着,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一卷半开的、以紫檀木为轴的古旧书卷。
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她自己面前摊开的、那页记载着诡异血祭的古籍上,停留了一瞬,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移开,又落回他自己手中的书卷上,仿佛只是路过,随手将一杯茶放在了她桌上。
“此乃‘雪顶寒松’,”他开口,声音不高,在空旷寂静的藏书阁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与穿透力,仿佛玉石轻叩,“生于极寒雪线之上,千年松柏根旁,性极寒,有清心宁神、涤荡烦浊之效。于研读此类易扰心神的阴诡记载时饮用,可护灵台。”
他解释得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语气里没有刻意的关怀,也没有身为师长或主人的指点意味,更像是在分享一个……或许有用的信息。
骨头看着那杯热气袅袅的茶,又抬眸,看向他沉静的侧脸。他依旧没有看她,目光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卷,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自言自语。
心湖里,那晨间未曾散尽的涟漪,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这次的涟漪,带着一丝清冽的、微凉的触感,如同这“雪顶寒松”的茶香。
她没有立刻去端那杯茶,也没有道谢。只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重新落回自己面前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古籍上。
清心宁神,涤荡烦浊……护灵台。
他看出来了。看出她方才被那段阴森诡异的记载所扰,心神不宁,灵台隐隐有浊气上涌之感。这“雪顶寒松”,并非随意取来的茶,而是……对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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