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急救室的铁规
赤岩城废墟的晨雾像被打碎的裹尸布,黏在断墙残垣上不肯散去。铁锈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鼻腔时,小约瑟的军靴正好踩碎第八片瓦砾——比卡沙队长规定的安全行进瓦砾数多了一片。他后腰抵着一截布满弹孔的混凝土断墙,左手死死扛着奥妮亚的胳膊,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制式手枪。枪套是用旧皮带改的,边缘磨得他胯骨生疼,可这点疼根本压不住心里的慌。
“卡沙队长,人带回来了。”他把奥妮亚轻轻放在临时医疗点的门板上,声音比晨雾还轻。门板下垫着两层破军毯,是据点里能找到的最软的东西,可奥妮亚后肩的伤口还是渗出血来,暗红色的血渍在军毯上晕开,像极了三个月前他家屋顶被炮弹炸穿时,糊在窗棂上的晚霞。
医疗点设在一座塌了一半的百货商店底层,承重墙用粗壮的原木斜撑着,墙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靠里的角落,三个阿莱比恩族老人正围着铜锅煮雨水,柴火是拆下来的货架木板,烧得噼啪作响,蒸汽里飘着点麦麸的香气——那是昨天巡逻队在断塔城废墟找到的半袋发霉面粉,马鲁克医生说煮成糊糊至少能填肚子。
中间的货架被改造成了药品台,用铁丝绑着的玻璃瓶里装着草药汁,标签是徐立毅用炭笔写的“止血草”“退烧花”,字迹歪歪扭扭,却每一个都用力刻得很深。最外沿,两个帕罗西图的年轻士兵正帮一个断腿的难民缠绷带,绷带是用旧军装撕的,边角都磨得起毛,缠到第三圈时,难民疼得哼了一声,瘦高个士兵立刻放缓了动作:“忍忍,老哈米德,缠紧点才好得快。”
卡沙刚从断塔城废墟的前哨站回来,军装上还沾着墙灰和暗红色的泥土——那是前几天暴雨冲刷后露出的血迹。他的制式步枪斜挎在肩上,枪托处缠着防滑的布条,枪管上还挂着半片干枯的石楠叶,那是石楠据点的标志。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奥妮亚的颈动脉,指腹能感受到微弱却坚韧的跳动,像暴雨前藏在云层后的鼓点。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医护包上:深绿色的帆布,边角绣着银色的鹰徽,鹰爪抓着橄榄枝,那是伊斯雷尼军医的专属标志。包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玻璃注射器和一张折叠的油纸。卡沙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伊斯雷尼军医的装备向来规整,这包链松垮的样子,倒像是匆忙中被人动过。
“马鲁克医生,”卡沙抬头喊了一声,声音穿透蒸汽和伤员的低吟,“准备清创。碘酒、镊子、止血棉,还有那瓶从利巴耐国带回来的缝合线。”
马鲁克从铜锅边转过身,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麦麸。他是前利巴耐国陆军医院的外科主任,战乱时带着一套手术器械逃到赤岩城,现在是石楠据点唯一的正式医生。“队长,她是伊斯雷尼人。”马鲁克走到门板边,目光扫过奥妮亚左胸的姓名牌——奥妮亚·吉尔梅尼,“我们的磺胺只剩下三支了,昨天阿卜杜勒的孩子还在发四十度的高烧,肺里全是痰,再不用药……”
“先救她。”卡沙打断他,语气没起伏,但每个字都像从枪膛里退出来的弹壳,沉得能砸出坑。他伸手把奥妮亚的医护包解下来,拉链拉开时发出“刺啦”的轻响:里面除了注射器、纱布、止血粉,还有一小瓶印有伊斯雷尼军方标志的抗生素,标签上的文字是古希伯来语,卡沙只认得“青霉素”的词根。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家书,信纸边缘被水浸过,字迹模糊,只能看清“妈妈”“耶路撒冷”“橄榄园”“平安”几个词,还有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手绘鹰徽,比医护包上的更精致。
小约瑟在旁边攥紧了枪带,指关节泛白。他昨天在枯河城废墟的地下室发现奥妮亚时,她正躲在一堆破家具后面,后肩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血把深灰色的军装浸成了黑褐色。昏迷前她还紧紧护着这个医护包,指甲都嵌进了帆布缝里。当时他第一反应是扣扳机——伊斯雷尼的士兵,哪怕是个女兵,也是炸了他家乡的敌人。可卡沙在无线电里说“救治所有伤者,不管他胳膊上戴的是鹰徽还是橄榄枝”,他只能照做。
“队长,万一她醒了反抗怎么办?”小约瑟忍不住问,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煮雨水的老人听见了,其中一个穿蓝布头巾的老人抬了抬眼,又低下头去拨弄柴火,“她是军医,说不定知道伊斯雷尼的布防,知道银鹰巡逻队的动向……我们把她留在据点,跟留个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
卡沙把家书折好放回医护包,抬眼看了看小约瑟。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三个月前还是个在集市上帮父亲卖石榴的少年,现在脸上已经有了硝烟的痕迹。“她现在是伤员。”卡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石楠据点的规矩,第一条,先救活人,再问身份。第二条,枪口永远对准带枪的敌人,不是躺在门板上的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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