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菊绽东篱觅旧痕
秋分的风带着清冽的菊香,漫过谢府东篱的竹篱笆。苏晚宁坐在菊丛边的青石凳上,膝头铺着块靛蓝色的粗布,正将新摘的白菊整理成束,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凝成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指尖掐过的花茎渗出乳白的汁液,带着淡淡的草木气。她身旁的竹篮里堆着半篮菊花,白的像雪,黄的如蜜,紫的似霞,篮沿系着的麻绳打了个牢固的死结,是三十年前教学生们捆扎药材时用的结法,绳结在岁月的摩挲下泛出温润的光泽。
又在摆弄这些菊苗? 谢承渊提着个陶制的花瓮走来,瓮身上刻着 采菊东篱 四个字,是当年明心学堂的老校工刻的,陶釉在常年日晒下已有些斑驳,却透着古朴的意趣。他今日穿了件深灰色的棉袍,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只铜镯子 —— 是当年苏晚宁用第一笔药铺分成打的,镯身上錾刻的菊纹已被摩挲得光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巧。走近时,能看见他布鞋上沾着的菊叶碎屑,在青石板上拖出浅浅的绿痕,像幅随性的水墨画,鞋面上还沾着点黄泥,是方才在菊圃松土时蹭上的。
苏晚宁抬头时,一缕碎发粘在沾着菊汁的指尖,谢承渊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鬓角的银丝,带着陶瓮里新酿的酒香。入秋后她总爱侍弄菊圃,谢承渊便把刑部送来的秋审卷宗都搬到篱边的石桌上,说 老骨头闻着菊香才醒神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说,今日要送新制的菊枕来, 她将整理好的菊束插进粗瓷瓶里,我让厨房备了些菊花粥,就着酱萝卜吃正好。 话音未落,就见他已转身吩咐小厮,连盛粥的粗瓷碗要先在沸水里烫过的细节都细细叮嘱,仿佛那不是寻常吃食,而是要入画的珍品。
篱边的老井轱辘缠着半旧的麻绳,绳头系着个掉了漆的木瓢,是当年用来浇菊的器具。苏晚宁望着井台边那丛生长了三十年的野菊,忽然想起当年初到明心学堂,她带着学生们在秋分日种菊,明珠不小心把菊苗踩倒了一片,蹲在井边直掉眼泪。那时的野菊还只是零星几株,如今却已蔓延到篱笆脚下,鹅黄色的花瓣顶着细碎的绒毛,风过时满院都是清苦的香气,混着东篱的桂香,像一杯酿了半生的秋酿。
在想什么? 谢承渊将一碟糖渍金橘放在石桌上,橘瓣被糖霜裹得透亮,像琥珀里裹着的金片。他挨着苏晚宁坐在石凳上时,棉袍的下摆扫过石桌的边缘,带起一阵菊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让人心里发宁帖。方才收到漠北学堂的信, 他从袖中掏出张麻纸,纸边被风沙磨得发毛,说她们新培育的耐寒菊种在草原活了,连匈奴的牧人都来求花苗呢。
苏晚宁展开信纸,指尖抚过上面画的菊花图样,花瓣边缘的锯齿清晰可辨,是当年那个回纥孤女阿依的笔迹。她记得阿依初入学时总用菊叶敷治冻疮,说 想让草原的姑娘也能用上中原的草药,如今却已成了漠北有名的药农,信里说 学生总记得先生说的,草木有情,亦可医人。抬头时正对上谢承渊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慰,有疼惜,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两潭浸了秋阳的湖水,能照见彼此鬓边的霜色。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篱笆,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谢承渊扶着苏晚宁走到书房,货架上整齐码着各地学生送来的秋物 —— 漠北的羊毛毯、江南的丝绸、西域的葡萄干,最显眼的是几个青瓷罐,里面装着今年新收的菊花,罐盖上贴着红纸条,写着 明心学堂第三十七届学子敬赠。最底层那个陶罐的釉色已有些剥落,是第一届学生用学堂后山上的陶土烧制的,说 先生总爱用菊花入药,这罐子防潮。
你看这个, 谢承渊从罐底翻出个布包,里面是片干枯的菊花标本,花瓣已褪成浅黄,却依旧能看出是当年他和苏晚宁在学堂种的第一株墨菊,阿砚说要把这些都做成展品,让后世学生知道,我们是从哪朵花开始学草药的。 苏晚宁摸着那脆弱的干花,忽然想起那年深秋,两人踩着满地落叶去采集菊花,谢承渊的靴子沾着泥浆,却执意要替她提着沉重的药篮,说 男子力气大,该多担待。那时的他还能跃过溪涧,如今牵着她的手走过石板路,脚步已有些蹒跚,却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傍晚时分,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踏着暮色来了。为首的女先生穿着件赭石色的布裙,裙摆绣着细小的菊花,是当年苏晚宁教她的 钉线绣,针脚虽不繁复却格外扎实。她捧着个朱漆食盒走进来,盒子分三层,每层都垫着油纸,第一层是新制的菊枕,第二层是腌制的菊酱,第三层是几卷新绘的《菊谱》,封面上印着 明心药圃 四个字。先生,这是我们新培育的 雪抱香 女先生的声音带着秋阳的温厚,花瓣能入药,花蕊能制茶,根须能酿酒,是各地学生合力改良的品种呢。
苏晚宁拿起一个菊枕,指尖抚过棉布面的细密针脚,枕芯里的菊花干燥蓬松,散发着清苦的香气。忽然想起这女先生当年总因家贫而买不起药枕,常在菊丛里捡拾落花晒干填枕,如今却能带领百名女子培育出新菊种,还在信里说 学生把种菊的法子教给了灾民,如今他们靠这手艺能换粮食了。枕角绣着个小小的 字,是谢承渊当年教她们做的记号,说 好物要留印记,才不会被错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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