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的手微微发颤,几乎端不稳手中的温水杯。她伺候夫人多年,从未见过夫人用这般锐利如刀的眼神看她,更未曾听过夫人用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
“夫人,您、您身子还虚着,医生嘱咐要好生静养……”桂姨试图劝阻,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
于凤至——此刻的林薇已然完全接受这个身份——轻轻摇头,掀开身上的锦被。四肢百骸传来的虚弱感真实而陌生,但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决心更加强烈。
“静养?”她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屋内每个人耳中,“如今这帅府,这东北,哪里还容得下我静养?”
她目光扫过屋内垂手侍立的丫鬟仆妇,她们立刻惶恐地低下头。原主于凤至素来宽厚待人,但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此刻被林薇那来自现代的灵魂灌注,更添了几分洞察与果决。
“更衣。”她重复道,不容置疑。
桂姨不敢再劝,连忙示意小丫鬟上前伺候。在于凤至的记忆碎片指引和林薇自己的坚持下,她摒弃了那些过于繁复华丽的服饰,只选了一身藏青色缎面暗纹旗袍,外罩一件素色羊绒开衫。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未戴多余首饰,只鬓边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以示哀悼。
看着镜中的人影,苍白的面色被深色衣物衬得愈发没有血色,但那双眼睛,沉静、锐利,闪烁着与这个时代、与“于凤至”这个名字似乎不相符的光芒。
“夫人,您真要去议事厅?”桂姨一边为她整理衣领,一边仍是忧心忡忡,“那儿都是爷们儿在谈大事,而且……杨总参议和常省长他们……”她欲言又止。
于凤至心中一动。看来,张作霖死后,杨景霆(杨宇霆)和常荫槐的强势,连内宅仆妇都有所察觉并感到不安。
“无妨。”于凤至淡淡道,“我去看看汉卿。父亲新丧,他……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这个理由合乎情理,也符合她原本身份。桂姨稍稍松了口气,但仍觉得夫人醒来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在于凤至的记忆和桂姨的小心搀扶下,林薇一步步走出这间充满悲郁气息的卧房。穿过几重院落,越靠近前院的帅府议事厅,空气中的凝重和肃杀感便越发明显。持枪站岗的卫兵神色紧绷,来往的军官、文员行色匆匆,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议事厅外的回廊里,也有几位穿着体面、像是官员家眷或幕僚的人在低声交谈,气氛压抑。看到于凤至走来,他们纷纷停下话头,投来惊讶、探究,甚至略带一丝审视的目光。
“夫人。” “您怎么来了?” “节哀啊,夫人。”
问候声此起彼伏,语气恭敬,但眼神复杂。于凤至能感觉到,这些目光里有关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观望——观望这位少帅发妻,在权力更迭的微妙时刻,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她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维持着哀戚却不失体统的姿态。现代职场锻炼出的察言观色能力和历史研究者对人性动机的剖析习惯,让她飞快地捕捉着这些细微的信息。
还未走到议事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略显激动的争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但仍能听出其中的火药味。
“……此事关乎对日交涉,非同小可,岂能如此轻率决定?必须从长计议!”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于凤至心念电转,这应该是杨景霆。
“从长计议?日本人会给我们时间吗?现在父亲刚去,外面流言四起,若不尽快稳住局面,表明态度,只怕……”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反驳道,带着压抑的悲愤和焦躁。这必然是张汉卿(张学良)!
“少帅,邻葛(杨宇霆号邻葛)兄所言有理。”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插入打圆场,但话里话外却偏向杨景霆,“日人狡诈,我们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啊。我看,还是先按照杨总参议的意思,暂缓……”
这大概是常荫槐。
于凤至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历史所载,张作霖一死,杨、常二人凭借资历和权柄,几乎架空了年轻的张学良。内部的权力倾轧,在国仇家恨的危急关头,竟已如此激烈。
桂姨面露难色,犹豫着是否要通报。于凤至却轻轻挣脱她的手,示意她在原地等待,自己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了虚掩的厅门前。
里面的争论还在继续,似乎没人注意到门外的细微动静。
于凤至没有立刻进去,她停住脚步,透过门缝,看到张汉卿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他正面对着一坐一站的杨、常二人。杨景霆端着茶杯,面色沉肃,常荫槐则微微躬身,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她听到张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二位叔叔是父亲旧臣,经验丰富,汉卿年轻,许多事还要仰仗二位。但对日交涉,关乎东北主权,父亲一生心血在此,我们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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