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纺纱厂的机器在于凤至资金注入的第二天便重新轰鸣起来。沈保国几乎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亲自监督着每一道工序,将拖欠的工钱足额发放到每个工人手中。工人们拿到久违的薪饷,得知工厂易主却得以保全,且新东家似乎颇有来头能抵挡日人,原本惶惶的人心迅速安定,甚至爆发出加倍的工作热情以作回报。
谭海派去的两名“账房”也很快到位,一人精于数算,开始梳理厂里混乱的账目;另一人则机敏干练,负责对外联络,按照于凤至的指示,第一时间将拖欠藤原洋行的款项连本带利结清,态度客气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对方任何后续的非分要求。
藤原洋行的经理拿到支票时,脸色惊疑不定。他试图打探新东家的来历,却被谭海派去的人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只被告知“振华厂今后一切商业往来皆按市场规矩办事”。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藤原洋行暂时收敛了气焰,只是暗中探查的视线必然不会停止。
于凤至听着谭海的汇报,面色平静。商业上的交锋暂时稳住,但她深知,日本人对东北的野心绝非一家洋行的得失所能衡量。经济渗透只是前奏,军事上的蠢蠢欲动恐怕早已在暗处进行。
她想起历史课本上关于“皇姑屯事件”后日本关东军频繁演习、侦察的记载,心头凛然。张作霖之死非但未能让他们满足,反而刺激了其加速吞并的野心。
“谭海,”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近日城内可有关于日本军队异常调动的传闻?或者,关东军在铁路沿线有何不寻常的举动?”
谭海闻言,神色一肃:“回夫人,确有传闻。下面兄弟报上来,说南满铁路附近,日本兵的巡逻队比往日更频繁,而且……而且有时会越界到咱们的驻防区附近‘勘测地形’,与我军士兵时有小摩擦。另外,奉天城内的日本侨民社团,近来聚会也似乎格外活跃。”
果然!于凤至的心提了起来。这些看似零散的迹象,拼凑出的正是大战将至的紧迫感。而此刻的东北军内部,却还陷在权力交接的动荡和高层路线的分歧中。
她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提醒张汉卿,让他有所警惕。
然而,直接去说?她一个深宅妇人,如何能“洞察”日本军方的动向?必然引人怀疑。即便张汉卿信了她,若他拿不出有力证据去说服杨景霆等人,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杨、常斥为“妇人妄言,扰乱人心”。
需要更巧妙的方式。
恰在这时,桂姨送来几份新到的报纸。于凤至浏览着上面的新闻,目光忽然被一则短讯吸引:“着名地理学者、北平某大学教授顾知微先生不日抵奉,拟对辽河流域进行地质考察……”
顾知微?于凤至迅速搜索记忆。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似乎是一位在历史记载中并不显眼,但实则与早期地下情报工作有隐秘联系的学者!他此次来奉,当真只是学术考察?
一个念头在于凤至脑中成型。
她立刻吩咐谭海:“想办法查一查这位顾知微教授的详细行程和下榻之处,要快,但要隐蔽。”
谭海效率极高,不过半日便回报:顾教授将于两日后抵奉,入住大和旅馆,但其考察活动似乎受到日方某“学术机构”的“邀请”和“协助”,行程颇有可疑之处。
大和旅馆?日方协助?于凤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更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位顾教授,恐怕是带着特殊使命而来,其考察为假,借机勘察地形、搜集情报为真!甚至可能肩负着与奉系内部某些隐秘人物接头的任务。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警示。
于凤至沉思良久,铺开信纸,用一手端正却略显生涩的毛笔字开始写信。她以“一位仰慕先生学识、忧心国事的东北学子”的口吻,隐晦地提及近日奉天周边日人活动异常,提醒顾教授“学术考察虽好,亦需谨防为人利用,远离是非之地,尤其需提防某些借学术之名行不轨之事的‘友人’”,并暗示“东北山川险要处,恐已非净土,先生文人之身,勿涉险地”。
她并未直接揭露什么,更像是一个热血青年基于所见所闻的泛泛之忧。落款则用了“辽左忧生”的化名。
写好后,她让谭海找一个绝对可靠、与帅府无直接关联的生面孔,设法在顾知微抵达奉天、入住旅馆的第一时间,将这封信混入他的日常信件或直接塞入其房门缝内。
“务必小心,绝不能让人察觉信的来源与我们有关。”于凤至郑重叮嘱。
“夫人放心,属下明白轻重。”谭海凛然应命。
两日后,顾知微如期抵达奉天。入住气派却透着日式压抑的大和旅馆当晚,他果然在房间门口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读完信后,他独自在房间内沉默了许久,第二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迟了原定的考察计划,并婉拒了日方“友人”的陪同邀请,深居简出。其后续行程也变得更为谨慎和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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