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四月的北满,残雪尚未化尽。
第一军军部所在的密营,原木搭建的会议室里炉火正旺,松木劈柴在铁皮炉膛里噼啪作响。于凤至解开军大衣最上面的铜扣,目光扫过墙上的手绘地图——那上面,红色铅笔标注的控制区已经像浸染的墨迹,从大小兴安岭向南蔓延到松花江流域。
“关东军这个月的‘特别肃正’行动报告。”徐建业将一份誊写的情报递到桌面上,纸张边缘还带着电台收报时的皱褶,“第三军防区遭遇了七次扫荡,陈翰章师长汇报,日军改变了战术。”
于凤至接过情报,没有立即看。她先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水,让那股暖流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这是张兰生特意从老乡那里换来的野蜂蜜调的水,说是她最近咳嗽该润润肺。
“小部队渗透,专打我们的征粮队和文宣队。”她看完第一段就抬起眼,“山田乙三学聪明了。”
“牺牲了十三个地方工作干部。”冯仲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昨夜刚从一个被烧毁的村屯回来,“都是在组织春耕互助的时候被突袭的。鬼子穿着我们的衣服,说中国话,老百姓分不清……”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
炉火的光在于凤至脸上跳跃,她想起三个月前牺牲的那个小姑娘——才十九岁,哈尔滨女中的学生,瞒着家里跑到根据地来,说她要把书念给不识字的大娘大婶们听。小姑娘被伪满特务认出,吊死在县城的城门楼上,尸体挂了三天。
“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于凤至放下搪瓷缸,缸底在木桌上磕出轻轻的响声,“群众工作必须深入,越是残酷的环境,越要和老百姓绑在一起。许副参谋长——”
“到。”许亨植从地图前转过身。
“特种作战大队的训练要加一项内容:反渗透识别。鬼子的特工能学我们的衣服,学我们的口音,但学不来我们和老百姓说话时的那个劲儿。”她顿了顿,“告诉所有干部战士,进村见到大娘,先帮着挑担水;见到孩子,摸摸头问问冷不冷。这些细节,敌人装不像。”
“明白。”许亨植迅速记录。
“第二件事。”于建业翻开另一个文件夹,“苏联方面的回复到了。格罗莫夫中将正式拒绝了我们在武器援助上的新请求。”
意料之中。于凤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苏德战场正打到最惨烈的时刻,莫斯科虽然守住了,但列宁格勒还在围困中,斯大林格勒的战云已经密布。远东的苏军自己都紧绷着神经,怎么可能再把库存运给中国的游击队?
“不过。”徐建业话锋一转,“他们同意扩大情报共享范围。这是远东军区提供的关东军最新部署图,包括各师团的补给线路和弹药库位置。”
一张大幅地图被铺开在会议桌上。众人围拢过来。
赵永胜的食指落在地图上一个位置:“桦南的这个弹药库,上次陈望他们侦察过,守备是一个中队的伪满军加一个小队的日军。”
“如果打掉它,第三军接下来半年的弹药就有了。”于凤至的视线顺着补给线移动,“但难点在于,怎么把缴获的物资运出来。从桦南到我们的控制区,要穿过三道封锁线。”
王栓柱拄着拐杖凑近了些——他的腿伤在去冬最冷的那段时间恶化,现在走路必须借助拐杖,但这位第二军军长的眼睛依然锐利:“可以走水路。松花江开冻了,用渔船转运。伪满江防队的巡逻规律,我们掌握了七成。”
“需要内应。”冯仲云接口,“伪满军里我们的关系,能不能用上?”
“正在渗透。”张兰生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个驻点的伪满军中队长姓刘,辽阳人,家里老母亲还在我们控制的村子里。上个月他托人捎信,想要一张母亲的照片……”
于凤至抬起手。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脸上。
“不要急着发展。”她说,“先让老乡给他捎照片,再捎点自己腌的咸菜,就说老太太惦记儿子在部队吃不好。一次,两次,三次……等他开始主动往回捎钱捎东西的时候,再让文宣队的同志接触他家属,教老太太写信。”
她看着张兰生:“记住,火候不到,不能暴露。我们要的不是一个被迫提供情报的伪军官,而是一个真心觉得自己还是中国人的同胞。”
张兰生重重点头,在本子上仔细记录。
会议进行到晌午。炊事员端进来一盆土豆炖豆角,杂粮窝窝头还冒着热气。众人就围着会议桌吃,筷子碰到搪瓷碗的声音清脆作响。
于凤至掰开窝窝头,里面掺着磨碎的橡子面——这是去秋收集的,吃起来有些涩,但能顶饱。她慢慢咀嚼着,听赵永胜和陈望讨论春季练兵的计划。
“新兵怕炮,这个毛病得治。”陈望抹了把嘴,“我打算在训练场埋炸药,让他们在爆炸声里练习战术动作。真上了战场,听见炮响腿软,那就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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