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在偷笑顾灵儿被治住的顾安年,察觉到了父亲神情的变化,下意识地放下了筷子,挺直了腰。
顾灵儿也收起了嬉闹,眼睛在父亲和大哥之间来回打量,最后悄悄拉了拉母亲叶婉君的衣袖。
叶婉君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对着丈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满是关切。
顾谦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将信纸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他对着叶婉君微微摇头,示意她安心,随后才抬起头,平日里温润儒雅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顾长安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长安,随我来书房。”
顾长安点了点头,起身跟上。
李若曦坐在原位,捏着筷子的手指也微微收紧起来。
少女心里有些自责。
那封信是她亲手转交的,虽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她却不受控制的联想到自己身上?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眸光中充满担忧。
……
书房内,檀香袅袅。
顾谦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站在一幅描绘江南烟雨的山水画前,久久不语。
顾长安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这是他们父子间多年来的默契。
良久,顾谦才转过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顾谦缓缓地念出这几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还记得吗?”顾谦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一日,听闻此言,林夫子惊为天人,当场便要收你为关门弟子。”
顾长安垂下眼帘,轻声道:“……记得。”
“我拒绝了。”顾谦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追忆,和一丝深藏的后怕,“我对外说你年幼无知,胡言乱语。因为那时候……离景平风波才过去没几年。
长安,爹在京城看过太多,看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看过太多煊赫一时的家族,一夜之间,就那么……烟消云散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在那种时候,锋芒毕露,不是幸事,是催命符。所以我看你后来变得顽劣、贪玩……爹心里,是安稳的。”
顾长安的内心,泛起一丝波澜。
他当然记得。正是那一次,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惊骇与恐惧。那眼神让他瞬间明白,在这个世界,天才,首先要学会的不是如何闪耀,而是如何活下去。
“说实话,”顾谦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看到你后来日夜花天酒地,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可昨天……”顾谦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骄傲与欣慰,他重重地拍了拍顾长安的肩膀,眼眶微微泛红,“……好小子,藏得够深啊!”
他看着儿子,将那封信取出来,递还给他。
“爹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爹只问你一句,此事,你想做,还是不想做?”
“若是不想,天大的事,爹给你扛着。大不了,咱们舍了这江南的家业,去海外,去西秦,总有咱们一家人的容身之处。”
顾长安接过信,却忽然笑了。
“爹,您还记得吗?当年您替我回绝了林夫子后,我曾私下里跟您说过一句话。”
顾谦一愣,皱眉回忆了片刻,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说……”顾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缓缓地念了出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话音落下,顾谦长久地沉默了。
他也曾少年过,也曾有过豪情壮志。他深知,对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而言,最难的不是一鸣惊人,而是甘于寂寞。更何况,是长达十年的、刻意为之的寂寞。
试想,若非是为了护住这个家,若非是将这份安宁看得比自己的前程、比自己的声名更重,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少年,又怎会甘心将自己埋入尘埃?
“我当时……骂你狂妄。”顾谦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无比沙哑,他看着儿子,眼神里只剩下心疼,“是爹……委屈你了。”
“哪有?”顾长安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纯粹。
“爹,咱们这个小家,安安稳稳的,对于我来说就够了。”
“可现在既然躲不过,那便不躲了。”
看着父亲依旧忧心忡忡的脸,顾长安忽然凑了过去,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打趣道:
“爹,说真的,京城里的花酒……比咱们临安的如何?您当年……没少喝吧?”
顾谦正沉浸在感动与心疼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骚话,直接给问懵了。
他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
“你这个……臭小子!”
顾谦哭笑不得,抬手就想给儿子后脑勺来一下,可手扬在半空,却化为重重的一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份担忧,那份感动,那份骄傲,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奈又宠溺的笑骂。
“滚蛋!老子当年在朝堂上可是清流!清流懂吗!不然怎么一直只有你娘一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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