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灶里的火渐渐熄了,最后一丝水汽在灼热的铁盘边缘化作白烟,袅袅散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铁盘底部。
那里,凝结着一层盐。
不再是往日那种灰扑扑、带着杂色、看起来就让人喉咙发紧的粗劣结晶。眼前的这一层盐,色泽明显更浅,更接近于一种……温润的白色。虽然还远不及最上等的雪花盐那般洁白无瑕,但在这苦水营里,已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赵德柱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几乎是扑到灶边,也顾不上烫,直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起一小撮盐末,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盐粒细小均匀,在午后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然反射出一点点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暗哑。
他颤抖着,将沾着盐末的手指送到嘴边,用舌尖轻轻一舔。
没有预想中那股冲脑门的苦涩和怪味!
咸味纯正、凛冽,直截了当。虽然仔细品味,后调依旧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矿物质的微涩,但比起之前那口能让人把胆汁都吐出来的苦盐,已是云泥之别!
“成了……真的成了……”赵德柱喃喃自语,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蜷缩在角落、低眉顺眼的云湛。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无半分怀疑和轻视,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审视。这个云三,这个几天前还像条死狗一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盐奴,竟然真的……用那些破烂沙子、石头和黑木头,弄出了这等品相的盐?!
“头目……老爷……这盐……”旁边一个胆大的盐工,也忍不住凑上前,怯生生地问道。
赵德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手中的盐末递过去:“都尝尝!”
几个盐工,包括老葛和石头,都围了上来,每人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口中。
下一刻,惊呼声此起彼伏。
“天爷!这……这盐!”
“不苦!真的不苦了!”
“颜色也好看多了!像……像城里铺子卖的细盐!”
老葛和石头尝着那盐,感受着那纯正的咸味在口中化开,再看向云湛时,眼神彻底变了。老葛那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而石头则更多是纯粹的、近乎崇拜的震撼。他们比旁人更清楚,这“神迹”是如何从云湛那些看似疯癫的举动中诞生的。
“云三!”赵德柱几步走到云湛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你……你这法子,神了!”
云湛适时地表现出惶恐和卑微,身体缩了缩,声音细弱蚊蝇:“是……是头目老爷洪福……小的……小的只是胡乱弄的……”
“胡乱弄的?”赵德柱嘿然一声,此刻他哪里还会信这鬼话。他盯着云湛,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去担卤了!”
他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你就专门负责弄这个……这个‘滤水’的池子!老葛,石头,你们俩给他打下手!需要什么,沙子、石头、木炭,尽管去取用!我要你们,把送到我这几个灶上的卤水,都给我滤一遍!”
这道命令一下,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盐奴们看向云湛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深深的畏惧。不用再担那压弯脊梁的卤水,这是多少盐奴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差!而这个云三,竟然凭着那“邪门”的法子,一步登天了?
王老黑不知何时也晃悠了过来,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他看着铁盘里那层显眼的白盐,又听到赵德柱的安排,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和浓浓的不快。他才是管束盐奴的监工,这云三本该是他手底下随意搓圆捏扁的蝼蚁,如今却被赵德柱直接调走,还得了这等“轻省”差事,这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赵头目,”王老黑阴阳怪气地开口,“这不合规矩吧?一个贱奴,谁知道他这歪门邪道是不是碰巧?万一耽误了灶上的正事……”
赵德柱正在兴头上,闻言把眼一瞪,扬了扬手中那把显眼的盐:“王老黑,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歪门邪道?这是能出好盐的正道!规矩?能出好盐就是最大的规矩!上面怪罪下来,自有我赵德柱担着,轮不到你操心!”
他如今手握“白玉盐”(他心里已经给这新盐起了名字),底气十足,说话也硬气了许多。
王老黑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了看那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在他眼里是吓傻了)的云湛,重重哼了一声,甩着鞭子走了,但那眼神里的怨毒,却毫不掩饰地留了下来。
云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王老黑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这仇是结下了。但眼下,他有了赵德柱这层暂时的庇护,王老黑明面上不敢把他怎么样。
“还愣着干什么?!”赵德柱对着云湛三人喝道,“赶紧去多弄几个滤缸!我要让我的灶,都出这种盐!”
“是,头目老爷!”云湛低眉顺眼地应道,带着依旧处于震撼中的老葛和石头,开始了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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