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红是活的,在墨蓝天幕上翻滚、升腾,将半壁天空染成炼狱的颜色。
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想象出那一片生长在冰川之巅、被族人奉若神明的赤红花海,如何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飞灰。
藏海花燃烧的异香乘着山风席卷而来,比盛开时浓郁百倍,甜腻中带着焦糊,像神明的血肉在火中哀嚎。
白玛忽然无法呼吸。
她扶住冰冷的石墙,指甲抠进石缝,指节绷得发白。
眼泪毫无征兆地奔涌的更加凶猛,滚烫地划过冰凉的脸颊。
不是悲伤,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汹涌、更庞杂的东西在她胸腔里炸开——
她想起那些穿着崭新蓝袍、盛装打扮,走入地宫再未归来的女子,想起母亲被选为“神女侍从”时枯井般的眼睛,想起自己从记事起就笼罩在头顶的、名为“祭品”的阴影。
这阴影如此沉重,压弯了多少代女子的脊梁,吸干了她们眼中的光。
她们的血肉成了滋养花田的养料,她们的恐惧成了维系“神迹”的香火。
而现在,那个人一把火,烧了这吃人的花海。
烧了这轮回的诅咒。
“张甫灵……”白玛轻声呢喃。
他,是个外族人,是不被康巴落大祭司承认的存在,是不能够同她相爱结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对她说“我带你去看山外世界”的傻瓜,是为了她勇敢进入那扇门迎向阎王孤直如枪的男人,他是帅气的,憨厚的,执着的,有信仰的,也是疯狂的、不计后果的,令她无比心动和思念的男人!
恨吗?该恨的。
如果她的身份只是个康巴落人的话!
那是康巴落世代守护的圣地,是部落与神灵沟通的桥梁,是无数族人信仰所系。
此火一焚,康巴落根基动摇,大祭司绝不会善罢甘休,血雨腥风将至。
可为什么,心底翻涌的,除了震惊与茫然,竟有一丝……心痛的战栗?
是什么?
仿佛囚禁半生的笼子,被人从外一刀劈开。尽管烈火会焚及自身,可笼子,确实碎了。
泪眼模糊中,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山洞里,火光跳跃在他沉静的侧脸,他说“我不去……不去康巴落,也不拿什么藏海花”,他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东北……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他好像真的说到做到了。
不过却是以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
“张甫灵……”她再次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尝到泪水的咸涩,与风中焦香混在一起,酿成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滋味——不,不是恨!
他焚毁故土圣地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本来也不打算向命运屈服用鲜血浇灌花田,她是觉醒的,是要反抗命运的,她哭是因为感动,震撼,担忧,敬佩,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滚烫的悸动,但绝不是恨!
没有恨!
这悸动烧穿了囚禁她多年的冰壳,让她浑身发抖。
她忽然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尘土里。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无论前路是生是死,无论康巴落与张家将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她与那个人,已被这焚天烈火绑在了一起。甚或是那不敢深究的情愫,在不知不觉间已烙进骨血,再难剥离。
是的,哥哥说的对,她要离开要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牺牲,至少她应该去一趟东北,见一见那个汪小月,把张甫灵的事告诉她一声,这样才对得起他的付出!
她抹了把脸,将包袱紧紧捆在身上,最后望了一眼那冲天的火光与风中呜咽的故土,转身奔向地宫方向。
不再回头。
2.
悬崖密道入口隐蔽在青铜门后,地宫祭祀广场西侧第三个蜂洞。白玛依着儿时偶然发现的记忆,找到入口努力向上攀爬,咬牙钻入。
洞内幽深潮湿,石阶蜿蜒向下。她解下头上当作发带的布条缠在手腕,咬在口中,摸黑前行。黑暗中时间模糊,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格外清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与微光。
她屏息贴墙。
突然前方传来燧石打火声。
火光骤亮的瞬间一个男人低喝出声:“谁?!”
同时短刀出鞘的冷光沿着白玛的面门闪过。
白玛受到惊吓,从黑暗中冲出,火光摇曳,照亮三张同样惊愕的脸——
张也成举着松明火把,满脸警戒。
而他身后,那个浑身浴血、袍襟焦黑、脸颊还带着新鲜灼伤的人,不是张甫灵又是谁?
四目相对。
张甫灵瞳孔骤缩,手中本欲掷出的石块“啪”地落地。他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狂喜、后怕与某种深沉的痛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一年多的地宫囚战,让他轮廓更加瘦削锋利,身上添了无数新伤旧疤,唯有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骇人,深处却沉淀着青铜门内带出的血腥与沧桑。
“白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沙石磨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