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刻，小厨房该送午膳来了。
裴琉璃坐在窗前看书，是一本《大唐西域记》。既然要在这时代立足，总得了解周遭。裴琰之镇守安西，西域诸国的情形，她得多知道些。
“夫人，”紫苏拎着食盒进来，脸色却有些古怪，“午膳送来了。”
“摆上吧。”裴琉璃放下书。
紫苏将食盒里的菜一道道取出，摆在桌上：一碟清炒时蔬，一碟胭脂鹅脯，一碗火腿鲜笋汤，一碗碧粳米饭，外加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
菜色精致，香气扑鼻。
但紫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裴琉璃问。
“夫人……”紫苏压低声音，“这菜，闻着不对。”
裴琉璃起身走到桌边，仔细看了看。
鹅脯颜色鲜亮，笋汤清澈，栗粉糕蓬松……看着都没问题。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时蔬，送入口中。
下一刻，她脸色微变，将菜吐在了帕子上。
“馊的。”
紫苏倒吸一口凉气：“奴婢就说！方才食盒一打开，就隐约有股怪味，还以为是错觉……”
裴琉璃又尝了尝其他几样。
鹅脯外头看着鲜亮，里头却已经微微发酸。笋汤倒还好，但米粒入口，分明是陈米，还掺了沙子。
只有那碟栗粉糕，是新鲜的。
“好手段。”裴琉璃冷笑，“若我只吃糕点，便发现不了。若我吃了菜，吃坏了肚子，他们也能推说是我自己身子弱，或是食材偶然不鲜。”
这是算准了她年轻脸皮薄，就算发现，也不敢声张——新妇进门没几天就闹出饭菜馊了的事，传出去，丢的是裴府的脸，更是她这个主母没本事管家的证据。
“夫人，怎么办？”青黛也进来了，得知后气得发抖，“定是那大厨房的刘婆子！昨日赵嬷嬷才去套过近乎，今日就敢这样！”
裴琉璃没说话，走到食盒前，仔细看了看。
食盒是精致的漆盒，分三层，底层还放着一个小炭炉，本该是用来保温的。她伸手摸了摸——炭炉是冷的。
“去把送饭的丫鬟叫来。”她吩咐。
很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被带进来，吓得脸色发白。
“这食盒，是你从大厨房提来的？”裴琉璃问。
“是、是……”小丫头哆嗦着。
“路上可曾耽搁？”
“没、没有！奴婢一路小跑来的，怕菜凉了……”
“菜凉了？”裴琉璃指着冷掉的炭炉，“这炭炉，为何没生火？”
小丫头一愣，看向食盒，这才发现炭炉是冷的，顿时慌了：“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刘嬷嬷给奴婢的时候，就说已经装好了，让奴婢赶紧送来……”
“刘嬷嬷亲自交给你的？”
“是……”
裴琉璃点点头，对青黛道：“去请刘嬷嬷来一趟。就说——我夸今日的栗粉糕做得好，想问问是怎么做的。”
青黛会意，匆匆去了。
紫苏小声道：“夫人，您真要……”
“真要什么？”裴琉璃看着她，“真要撕破脸？不，我是真的要‘请教’。”
两刻钟后，刘婆子来了。
这婆子五十来岁，圆脸盘，笑模样，一进门就福身：“夫人唤老奴？”
“刘嬷嬷来了。”裴琉璃微笑，“坐。青黛，上茶。”
刘婆子受宠若惊地在绣墩上坐了，心里却打鼓——这位新夫人，昨日才收拾了赵嬷嬷，今日又提了月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莫不是发现了？
“今日的栗粉糕，做得极好。”裴琉璃推了推那碟糕点，“甜而不腻，松软适口。我记得娘家也常做，却总做不到这般好。嬷嬷可否指点一二？”
刘婆子松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个。
她笑道：“夫人谬赞了。这栗粉糕，关键在栗粉要新磨，蒸的时候火候要足，还得加一点桂花蜜……”
她说得头头是道，裴琉璃听得认真。
等她说完了，裴琉璃才道：“原来如此。倒是费工夫。不像其他几样——”她指了指那几碟菜，“看着简单，反倒容易出岔子。”
刘婆子笑容一僵。
“就说这清炒时蔬，”裴琉璃夹起一筷子，“看着青翠，可若用的不是今早新摘的，或是炒好后搁久了，就容易出水、变味。”
她将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咽了下去。
刘婆子眼睛瞪大了。
裴琉璃又夹了一块鹅脯，同样吃了，还喝了口汤，扒了口饭。
全程面带微笑，仿佛在品尝珍馐美味。
刘婆子的汗下来了。
这位夫人……她吃了！她居然吃了！那菜明明已经馊了，她怎么……
“嗯，”裴琉璃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今日这午膳，甚好。”
她看向刘婆子，笑容依旧温和：“刘嬷嬷费心了。从今往后，我院中的一日三餐，就都照今日这个标准来。嬷嬷可能做到？”
刘婆子张着嘴，半天才挤出一句：“能、能……”
“那就好。”裴琉璃起身，“嬷嬷去忙吧。明日，我等着。”
刘婆子魂不守舍地退了出去。
一出院门，腿就软了，扶着墙才站稳。
跟出来的小丫鬟小心翼翼问：“嬷嬷，夫人……没发现？”
“发现？”刘婆子喃喃道，“她发现了，全发现了……可她吃了，她居然吃了……”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位新夫人，笑眯眯地，把馊了的菜全吃了。
然后说——明日还要。
这到底是没发现，还是……在警告她？
刘婆子不敢细想，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屋内，紫苏急得跺脚：“夫人！您怎么真吃了！那菜都馊了，吃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裴琉璃喝了口清茶漱口，淡淡道：“不吃，怎么知道到底馊到什么程度？不吃，她怎么知道我发现了？”
“那您还说明日……”
“明日她若还敢送馊的来，”裴琉璃眸色转冷，“我就敢端着食盒，去将军书房门口，请将军也尝尝。”
她放下茶盏：“去请府医来，就说我午膳后有些腹痛。”
紫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夫人是要……”
“总要留个证据。”裴琉璃按了按腹部，“顺便，也看看这府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这儿。”
戏台已经搭好。
就看明日，谁先唱不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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