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被关进静心堂的第三日,她侄儿赵顺找上门来了。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白净,说话也斯文,在西市盛昌绸缎铺做了五年伙计,很会来事。
“小的给夫人请安。”赵顺跪在正厅外头,恭恭敬敬磕了头,“听闻姑母病重,小的特来探视,还请夫人开恩。”
裴琉璃坐在厅里,手里捧着一本账册——不是府里的账,是让青黛这几日暗中查来的,盛昌绸缎铺的往来记录。
“你倒是有孝心。”她没叫人进来,声音透过门帘传出去,“只是赵嬷嬷得的是心病,静养为宜,不宜见客。”
赵顺忙道:“夫人仁厚!只是姑母年迈,小的实在放心不下……哪怕让小的在门外磕个头,也是尽了孝心。”
话说得漂亮。
裴琉璃合上账册,对青黛道:“让他进来吧。”
赵顺躬身进来,始终垂着头,姿态放得极低。
“坐。”裴琉璃指了指下首的凳子。
“小的不敢。”赵顺站着,“在夫人面前,哪有小的坐的份。”
“让你坐就坐。”裴琉璃语气平淡,“你是铺子里的伙计,我是内宅妇人,原不该见你。今日破例,是有几句话要问。”
赵顺心头一跳,小心坐了半边屁股:“夫人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盛昌绸缎铺,”裴琉璃翻开账册,“在东市有三间铺面,西市两间,掌柜姓陈,可是?”
赵顺一愣:“夫人……怎知?”
“我还知道,”裴琉璃抬眼看他,“铺子里每月初五、十五、廿五,都会清点库存。但凡有瑕疵、受潮、过时的料子,都会折价处理。处理的路子,一般是卖给城外的行脚商,或是……给府里采办的人,吃些回扣。”
赵顺额头冒出细汗:“夫人明察,小的、小的只是个伙计,这些事……”
“你是伙计不假,”裴琉璃打断他,“可你姑母是裴府的嬷嬷。这半年,经你手‘处理’的瑕疵料子,比往年多了三成。那些料子,最后都去哪儿了?”
赵顺脸色白了。
他没想到,这位深宅夫人,竟连铺子里的事都查得这么清楚!
“小的、小的不知……”他声音发虚。
“不知?”裴琉璃拿起桌上一块布料样品——这是青黛昨日从赵嬷嬷房里搜出来的,一匹松江棉布的边角料。
“这料子,眼熟吗?”
赵顺抬眼一看,瞳孔骤缩。
这料子他认得!上月他才经手过三匹,说是“瑕疵”,其实只是染得略不均匀,根本不影响用。当时李管事来找他,说府里需要,他就……他就低价出了。
“这、这是……”他舌头打结。
“这是从赵嬷嬷箱底翻出来的。”裴琉璃将布料扔到他面前,“同样的料子,府里账上记的是‘采买三匹,价十八两’。可实际到你手里的,是多少?”
赵顺腿一软,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地。
“夫人饶命!小的、小的只是听吩咐办事!是李管事说,府里采买都要吃些回扣,这是、这是惯例……那三匹布,实际只收了十两,余下的……余下的李管事和姑母分了……”
他终于吐了口。
裴琉璃并不意外。那日宴席上李管事供出王嬷嬷时,她就知道,这条线还没挖干净。
“除了布料,还有什么?”她问。
赵顺这会儿哪还敢瞒,抖着声音道:“还、还有瓷器……上月一批定窑白瓷碗,账上记的是三十套,实际只送了二十五套,余下的……余下的李管事让小的悄悄卖了,钱三成归铺子,七成他和姑母分……”
“瓷器?”裴琉璃挑眉,“库房可有记录?”
“有、有!每次出货入库,都要签收的!李管事那边有底单,姑母、姑母那儿应该也有……”
“应该?”裴琉璃看向青黛。
青黛会意,转身出去。不多时,捧着一只小铁匣进来——这是从赵嬷嬷房里搜出的,上了锁,今早才撬开。
匣子里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泛黄的纸。
裴琉璃一张张翻看。
是签收单。布料、瓷器、茶叶、药材……时间跨度两年,每张单子上都有两个人的签名:李荣,赵氏。
数目、时间、品相,记得清清楚楚。
最底下,还有一本小册子,记着分成:某月某日,绸缎几匹,得银多少,李得多少,赵得多少……
字迹娟秀,是赵嬷嬷亲手记的。
她到底不放心李管事,留了一手。
裴琉璃合上册子,看向瘫在地上的赵顺。
“这些单子,你姑母留着,是想有朝一日保命用。”她淡淡道,“可惜,如今保不了她的命,倒成了催命符。”
赵顺连连磕头:“夫人开恩!夫人开恩啊!小的愿将功折罪,指认李管事!只求夫人饶姑母一命……”
“饶命?”裴琉璃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姑母昧下主母遗物时,可想过饶主母一命?她勾结外人掏空府库时,可想过饶裴府一命?”
赵顺哑口无言。
“你回去吧。”裴琉璃转身,“今日的话,若泄露半句——”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赵顺连滚爬爬出去了。
厅里静下来。
紫苏小声问:“夫人,接下来……”
“接下来,”裴琉璃看着那叠单子,“该请李管事来对账了。”
她顿了顿,又道:“去请大少爷来一趟。有些事,他该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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