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日,裴府的气氛格外不同。
清晨,各院的管事便捧着记录了一月功过的“考课簿”,脚步匆匆地往正院去。册子有厚有薄,但攥着册子的手,个个都紧。
正院厅堂的门大敞着。裴琉璃端坐上首,左侧坐着裴承志,面前摊着总册与算筹。右侧设了一席,坐着个脸生的账房先生,据说是夫人特意从外头请来复核账目的。
堂下按内外院、职司高低,黑压压站满了有头脸的仆役。没人说话,只听得见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脆声,和偶尔翻动纸页的窸窣。
裴承志对照着各管事呈上的“考课簿”,核对着总册上月记录的巡查所见、各院回报。他看得仔细,时而蹙眉,时而微微颔首。那账房先生则专注地核对采买票据、库房出入,笔下如飞。
这一核,便是大半个时辰。
终于,裴承志搁下笔,与账房先生低语几句,向裴琉璃点了点头。
裴琉璃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每一张屏息凝神的脸。
“十月考评,结果已出。”她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厅堂里回荡,“念到名字者,出列听判。”
“大厨房管事,张氏。”
张媳妇心提到嗓子眼,上前一步,垂首。
“十月,大厨房按时供膳,未再有不洁、延误之事。食材损耗较上月减两成。此为‘勤恪’。然,初五午膳咸淡稍失,此为小瑕。综合评定——中上。”裴承志朗声宣读。
中上!张媳妇松了口气,不是中,更不是下!她忙福身:“谢夫人、大少爷明鉴!”
“采买管事,周安。”
周安跛着脚上前,身板挺直。
“十月采买票据齐全,所购米面油烛,市价比对,皆属公允。外院马房反映,新购草料质优。此为‘公廉’。评定——上。”
周安抱拳,沉声道:“小人分内之事。”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或上,或中上,或中,偶有中下。得“上”者,面露喜色;得“中”者,暗自警醒;那得了“中下”的,已是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待所有管事与要紧职司人等的等第念完,众人心中已有了大概谱系——夫人和大少爷,是真的一笔笔、一桩桩核过来的,做不得假。
裴琉璃此时方才开口:“考评等第,非为羞辱,而在明鉴功过,督促精进。从本月起,月例发放,将与考评等第直接挂钩。”
她略一停顿,吐出石破天惊的新规:
“考第得‘上’者,月例增发五成,以为‘勤事赏’。”
“得‘中上’者,增发三成。”
“得‘中’者,月例照旧。”
“得‘中下’者,月例扣除两成,以示薄惩,以观后效。”
“若得‘下’……”她没说完,但目光如冰,扫过那几个面如土色的,“裴府不留无能且怠惰之人。”
哗——!
尽管极力压抑,堂下仍不可避免地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与吸气声!
增发五成!那是什么概念?一个大丫鬟若得“上”,月例便从一两五钱骤增至二两二钱五分!抵得上寻常人家数月嚼用!
而扣罚两成,亦是切肤之痛!
这赏罚幅度,远比众人预想的要猛烈得多!以往主家赏赐,多在年节,且是人人有份的“恩赏”,何曾见过如此直接、如此大幅度与每月做事好坏挂钩的“勤事赏”?
老派的仆役,如裴福家的,眉头已深深蹙起,嘴唇翕动,似觉此举太过“重利”,恐坏了府中“敦厚和睦”之风。而年轻些的,如张媳妇手下那几个手艺好的厨娘,眼睛已然亮了。
裴秀宁坐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只觉这比看账本有趣多了。
裴承志则心中凛然。母亲此举,是将“利”字堂堂正正摆在了明处,以厚赏驱动勤勉,以重罚警戒怠惰。这已不止于治家,近乎……御下之术了。
“肃静。”裴承志沉声道。
堂下瞬间安静。
裴琉璃继续道:“‘勤事赏’银钱,单列支取,不混入常例。每月初五,凭考评结果发放。”她看向那账房先生,“郑先生,此事由你专管,账目独立,每月报我与大少爷。”
账房先生起身揖道:“东家放心,小人必定笔笔清楚。”
“此外,”裴琉璃话锋一转,看向那些得了“中上”、“上”的管事,“各院若有突出贡献者,或提出法子为府中节流、增效者,可额外申报‘特赏’,由我与大少爷议定赏额。譬如,张氏。”
张媳妇连忙应声。
“你缩减食材损耗两成,此可为‘节流’。本月‘勤事赏’外,另赏钱五百文,以资鼓励。”
五百文!张媳妇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底下人更是眼热心跳——这还有额外的!
“周安。”裴琉璃又道,“采买价实,此为‘公廉’。另赏钱三百文。”
周安依旧沉稳:“谢夫人。”
这一下,众人的心思彻底活络了。原来不止是做好分内事,只要想法子为府里省了钱、增了效,还能有更多好处!
裴琉璃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缓缓道:“今日所言,并非空话。郑先生,当堂发放十月‘勤事赏’与‘特赏’。”
账房先生早有准备,取出一个上锁的小匣,打开,里面是串好的一吊吊新钱和散碎银两。照着单子,唱名发放。
第一个领到厚厚一吊钱外加五百文特赏的张媳妇,手都有些抖。那铜钱的重量和声响,实实在在,砸在每个人心上。
领到赏钱的,满面红光;月例照旧的,暗自鼓劲;被扣了钱的那几个,则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又悔又恨。
赏钱发毕,满堂铜臭,却无人觉得庸俗,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热望,在这深宅大院里悄然涌动。
裴琉璃站起身。
“钱帛动人心,我知晓。”她声音清晰,“但我裴府要的,是能做事、肯用心的人。你的心血气力,看得见,便值得更好的酬劳。往后,是多吃一口安乐茶饭,还是另谋高就,全在你们自己手中。”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裴承志与裴秀宁跟上。
留下满堂仆役,捏着或厚或薄的钱串,心潮澎湃,久久无人散去。
裴府沿用多年的、近乎凝固的月例规矩,在这一天,被彻底打破。
一种崭新的、以“绩”论“赏”的秩序,伴随着铜钱的脆响,悍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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