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祭祀深坑的第三天,阿火已经不太记得阳光是什么感觉了。
不是视觉上的遗忘,是身体感知层面的剥离。金属化的进程在枢机的“临界稳定仪”压制下,蔓延速度降至每小时0.1%,但已覆盖的区域无法逆转。超过75%的体表皮肤呈现出暗青色金属质感,皮下肌肉与结缔组织大量结晶硬化。右眼视野稳定在那种扭曲的、充满冰冷数据流与灵性光带的非人模式;左眼尚存部分人类视觉,但所见一切也都蒙着淡金色的灵性薄雾。
行走时,关节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步伐沉重但异常稳定,仿佛每一步都能在松软或崎岖的地面烙下浅浅的印痕。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心肺功能似乎被某种更高效、更冰冷的能量循环系统部分替代。痛觉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存在感嗡鸣”,像是这具半金属躯壳在与周围环境、与地脉深处、与东南方向的牵引源进行着持续不断的低频对话。
食物和饮水需求锐减。他依然会进食压缩干粮和净化水,但更多是出于习惯和维持剩余血肉组织的必要。味觉退化得厉害,吃什么都像咀嚼掺了铁锈的蜡块。
石虎和柱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警惕、同情、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们依旧走在一起,依旧是同伴,但某种无形的隔阂正在生成。柱子有时会在阿火靠近时下意识地绷紧肩膀;石虎与他交谈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暗青色的皮肤或那只暗金色的右眼上,然后迅速移开。
只有枢机,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客观。他每日定时为阿火检查金属化进度、灵性侵蚀度,调整稳定仪参数,记录所有数据变化。在他眼中,阿火似乎更像一个极其珍贵、但也极其不稳定的观测样本。
“你的灵性频谱正在与封印物、与牵引源深度同步。”第十四天午间休整时,枢机一边分析数据一边说,“金属化躯壳成了天然的‘共鸣腔’与‘放大器’。你能感知到的东西,远比我们多。但代价是,你的‘自我’边界正在被这些外部信息持续冲刷、模糊。必须保持核心认知锚点,否则最终会迷失在信息的洪流里,成为纯粹的工具或……容器。”
阿火靠在一块冰冷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黑色岩石上,暗金色的右眼望着东南方向翻滚的秽气云层。在那里,牵引感已经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低语、呼唤。而在那宏大呼唤的背景音之下,他开始能分辨出一些更细微的“杂音”。
像是有许多细小的、不同的“声音”,在青铜低语的间隙里窃窃私语。有些充满痛苦与怨恨,有些空洞麻木,有些则带着诡异的狂热与期待。它们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地下,来自空气中,甚至来自那些扭曲植被和怪异岩石的深处。这片土地本身,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未安息亡魂与残留意识的灵性坟场。
“我听到了很多……别的。”阿火说,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不光是那个‘大家伙’。还有很多小的,碎的,像是……死在这里没走干净的东西。”
石虎正在用净化布擦拭骨箭,闻言动作一顿。“亡魂?”
“更复杂。”枢机接口,“高浓度秽气环境与古代强烈灵性活动残留结合,会催生出各种非标准的灵性存在形式。徘徊意念、地缚灵、场景回响、甚至因强烈情感或仪式固化的‘思念体’。这里曾是大型祭祀区,死去的生命以非自然方式终结,产生的灵性残留会比普通地区强烈和诡异得多。”
柱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尽管除了秽气和荒芜什么也看不见。“它们……会攻击我们吗?”
“不一定。取决于残留意识的性质、强度,以及我们是否触发了它们的‘执念点’或‘禁忌’。”枢机收起仪器,“但阿火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高灵敏度的灵性接收器,很容易吸引它们的注意,甚至无意识间与它们产生交互。需要格外小心。”
休整结束,继续前进。地形开始出现明显变化。大地不再是单纯的破碎与荒芜,而是出现了越来越多人工痕迹的残骸。断裂的、雕刻着神树与眼睛图案的石板半埋在土里;巨大的、倾颓的土台基座像巨兽的骨骼暴露在秽气中;偶尔能看到一些半融化的、形状奇特的青铜器残片,锈蚀得只剩下一层脆弱的空壳,一碰就碎成暗绿色的粉末。
空气中的铜腥味越来越浓,几乎成了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密的金属尘埃。那股甜腻的香料余味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刚刚熄灭的香炉,余温尚存。
第十五天下午,他们在一处相对完整的、由巨大青石垒砌的阶梯状建筑残骸下宿营。这建筑形似金字塔,但低矮宽阔,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钙化沉积物,像是经历了无数次血液泼洒又干涸后形成的包浆。阶梯的顶端已经坍塌,看不清原本的形貌。
枢机布下警戒球和稳定仪,石虎和柱子去附近寻找相对干净的水源——虽然所谓的“干净”也只是相对而言,仍需枢机多次净化才能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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