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复杂:“嗯,上去了。”
“他们……没让咱们躲开?”
“没有。”
“要是真打起来……”
“打起来咋了?”旁边一个妇人突然开口,她是孙寡妇,“人家当兵的为护着咱们的粮,自己都吃不饱。真来了抢粮的野狗,咱们还能看着?石头他娘,你说是不是?”
张婶也在人群里,闻言重重点头:“是这话!咱家石头在里头呢!”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或感激,而是一种模糊的“共同”感。这片土地,这些刚刚种下的秧苗,这座能让他们在雨夜有个简陋栖身之所的城池,似乎……真的和他们有了关联。而当外来的威胁出现时,保护它的,不只是那些穿着军服的人,似乎也包含了他们自己。
这件事像风一样传遍全城。
官府(现在军民都开始习惯用这个称呼)很快出了告示,简单说明了溃兵滋扰被擒之事,并重申保境安民之责。对于当时敢于持械上前、协助威慑溃兵的百姓,教导队和民政司联合派人走访,虽然没有物质奖励(也确实没有),但给予了公开的口头嘉许,并将其中几个表现突出的青壮登记在册,询问是否愿意参加民兵操练。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天傍晚,粥厂发放稀粥时,每个成年人的碗里,比平日多了小半勺。分发粥的吏员大声说:“大将军有令,今日百姓协助御外,当共飨此粥!”
就是这小半勺稀粥,让许多捧着碗的手,微微颤抖。
夜里,城南棚户区,张婶家的破木板门被轻轻敲响。门外站着孙寡妇,还有另外两三个平日相熟的妇人。孙寡妇手里端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是几根洗净的野菜。
“张婶,”孙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点野菜,给石头补补身子。他在营里……不容易。”
张婶愣住了,眼眶瞬间红了。她推拒不得,只得收下。几个妇人就在门口小声说起话,话题自然离不开白天的溃兵,离不开自家的男人或儿子在军中的情形,离不开对夏收的期盼。语气里,少了往日的惶惑,多了些踏实的絮叨。
类似的小规模“串联”和互助,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悄然增多。东门外的田地,劳作的人似乎更卖力了,彼此间的照应也多了。有人发现田埂被雨水冲坏,不等组织,几个附近的百姓就自发找来石块泥土修好。城西的匠户区,几个老匠人凑在一起,琢磨着怎么能把水车再改进一下,好多浇几亩地。
一种缓慢但坚定的认同感,如同春雨后的野草,在襄邑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顽强地钻出地面。
它尚未茁壮,远未成势。但它确实存在。
它存在于张婶接过野菜碗时颤抖的手中,存在于孙寡妇说“咱们还能看着”时挺起的胸膛,存在于田间百姓修理田埂时默契的协作里,也存在于每一个普通襄邑人,望向城头那面“冲天”二字大旗时,眼中那渐渐淡去的恐惧与渐渐升起的、微弱的希冀之中。
民心所向,并非轰轰烈烈,而是由无数个这样微小、琐碎、甚至难以言表的瞬间,点滴汇聚而成。
黄巢站在城楼,望着雨幕中渐次亮起零星灯火的城池,听着尚让汇报白日处置溃兵的细节及民间的反应。陈平侍立一旁,手中拿着教导队今日走访的记录,上面有不少百姓朴实的反馈。
“大将军,”尚让总结道,“这伙溃兵来得倒是时候。经此一事,百姓对我军的戒备之心,似乎又消减了几分。尤其是当时敢于上前的那些青壮,是可造之材。”
陈平补充道:“教导队已着手拟订简单的民兵操典,不脱离生产,农闲时集结训练,主要习练队列、辨识号令、简单防卫。既能增强民间自保之力,亦能加深军民联结。”
黄巢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望着窗外:“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们今日所得这点微末信任,是靠‘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严律,是靠石头那样的士卒省下的口粮,是靠你们处置溃兵时的果决,一点一滴换来的。它比粮食更金贵,也更脆弱。”
他转过身,看着两位得力部下:“告诉全军,告诉所有官吏,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百姓眼里。今日他们能为我们拿起锄头,明日若我们行差踏错,这些锄头也可能调转方向。永远不要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民心所向’。”
“是!”尚让与陈平肃然应道。
雨丝敲打着窗棂。城内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平稳。
在这春寒料峭的雨夜,襄邑城像一个刚刚熬过严冬、伤口尚未愈合、却已顽强萌发出第一抹新绿的生命。饥饿依然威胁着它,外敌依然环伺着它,前路依然迷雾重重。
但它的心脏,军民一体的心脏,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猜疑、冲突与艰难的磨合后,终于开始以一种微弱却同步的节奏,怦然跳动。
这跳动的声音,便是“军魂”与“民心”初次和弦的鸣响。
它还很轻,很远。
但种子已经落下,土壤正在松动。
只待一场真正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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